第138章 为君丹青台上死(三)(第3/4页)

那个造假军钱的人……是在胆大包天地薅朝廷的羊毛啊。

这件事看起来与六年战役并没有什么大关系,说到底军钱涉及的其实是军部和户部,假如此事被堂而皇之地掀开,军部的假军钱坑了户部,户部为了挽回损失必定会死咬住军部不放,那谢琢和整个朝堂的矛盾就会转变为以掀开此事的谢琢为代表的户部和军部的矛盾,矛盾的缩小也意味着……

他背后会天然站上很多户部的盟友,至少在军钱之事结束前,他们会死命保下这个冲锋在前的盟友。

而这段时间,足够他——做很多、很多事了。

谢琢脸上泛起了一个一点也不朗月清风的、独属于乔昼的笑容。

第二天,在谢家众位有朝议资格的郎君们先后乘车驶向凤凰台后,门僮正打算关上两扇厚重的朱门,一个消瘦却提拔的身影先一步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门僮正欲呵斥,嗓音却在看见来人后猛然闷在喉咙里发出了一串古怪的咕噜声。

“三、三郎君?!”

谢府里没有人不认识这位三郎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门僮经常做的事情就是替这位三郎君的客人们开关门户,看着满京城风流倜傥的公子们络绎不绝地前来拜访三郎君,或是目送三郎君与公子们外出踏青游玩。

但是现在,谁都知道三郎君因为犯下了大错,已经被家主关在院子里,很久不能出来了。

门僮脑海里闪过了一连串猜测,结结巴巴地问:“您……您这是要去哪里?”

许久未踏出谢家宅邸的三郎君望着外面,神情里充满了一种门僮看不懂的意味,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的三郎君,并没有穿着以往惯常穿着的疏阔大衫和鹤氅薄衣,而是规规整整地穿着赭色深衣,衣服上绣兰草、白泽,腰束锦带,悬挂佩玉琳琅,乌发束在高冠内,露出一张清俊淡漠的脸。

这服饰他熟悉得很,早些时候前去凤凰台的郎君们,都是这个模样的打扮,区别只在于深衣服色纹路不同。

兰草和白泽,是丹青台史官专用的图腾,寓意史官秉笔直书、清正芬芳、通晓前事、启明后人。

不管怎么说,这身打扮,显而易见是往凤凰台朝议的装束。

门僮张口结舌:“三郎君,您不能——”

“刑部司拘我在府中,家主也不许我擅自离开,但是他们有说不许我前去朝议吗?”

风姿卓绝的谢三郎君问。

这……当然是没有说的。

囚禁人在府中已经是很明确的指示了,哪里会再多此一举地说明不让人进宫啊?

门僮被这一通歪理说得一愣一愣的,就见三郎君满意地点点头:“如此,正是朝议时候,我如何不能去凤凰台了?”

门僮心里知道事情可不能这么算,但他到底是一名下仆,而三郎君再怎么落魄,也是主家子弟,他昔日盛名和煊赫犹在眼前,门僮不敢上手拦他,守门的家仆们一个比一个鬼精,早早就避让到了一边,硬是让一意孤行的三郎君走出了谢府。

为了避免三郎君路上出事,也是为了维护谢府体面,门僮还不得不命人赶着三郎君的车驾追上去。

谢府车驾在宫门前几乎没怎么查验就被放了进去,凤凰台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空阔广场,各家的车驾都井然有序地汇集于此,彼此还会礼貌性地打个招呼。

当这辆谢府的车驾不急不慢地驶入其中时,远远看见了谢府徽记的人就打算上去交谈一二,但等他们靠到近前,想说的话就都堵在了喉咙里。

“前头谢家的人不是都已经进去了?这个怎么晚了这许多?”

“谢家一向同仇敌忾,团结得很,进退都要统一战线,难得遇到一个落单的……”

“等一下,这个标记……好像有点……”

“……这个不是——”

他们的话先后断在了口中,只以惊疑不定的目光相互示意,彼此都从对方的视线里看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不是谢家三郎的徽记吗?!

这个徽记曾经在京城中大受追捧,整个京城的人都认得谢三郎的标识,他们还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忘记这个烙铁一样刻在心里的图腾。

但是无论如何,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因为它的主人都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了。

这辆车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行驶,两侧的车马下意识地纷纷避让,虽然他们是出于躲避之心才让开的,但是从高处看,就像是从前他们为京城芝桂挪开前进的道路一般。

车驾行驶到百阶高台前,车夫掀开车帘,穿着兰草白泽深衣的青年姿态自若地下了车,掸掸衣角,安之若素地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长阶。

在他仰起脸的那一霎那,多少明里暗里偷偷看着这边的人不由自主发出了低低的抽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