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第4/5页)

  楚言拍着他的手,不知该如何安慰。

  允禵把头埋在她膝上,失声痛哭:“楚言,我什么都没有了。皇阿玛死了。额娘死了。八哥九哥十哥,走的走关的关,只怕这辈子都见不着了。我那些女人孩子,也不知几时能见上一面。他把我的东西,全都抢走了。楚言,我什么都没有了,都被他抢走了。”

  楚言叹息着,轻轻拍着他的背,想着皇帝的态度。皇上似乎还在意着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也许只是性格的冲突,加上不放心,才死死关着他。能不能找到一个契机,让他们各自让上一步?别的都没法了,至少让他得以和家人团聚。不能放他回家,是不是可以让他的妻妾子女过一阵进来探视一回?或者,如果他的妻妾中有人愿意,可以进来陪伴?

  听十三福晋说起冰玉主动要求进宗人府陪伴纳尔苏的事,如果能有个亲人陪伴照顾,十四阿哥的情绪状态也会好得多。

  又想起德妃,那么沉着智慧的一个母亲,怎么会变得那么固执偏狭?如果她能对一个儿子稍稍让上一步,也许就能改变另一个儿子的命运。一次又一次拒绝伤害一个儿子,不也间接地损害了另一个儿子的利益?一般是她的亲生骨肉,在她心里真的有亲疏上下之分吗?德妃当初关照她和十三阿哥,圆通机变,固然打着自己的算盘,可也不乏体贴入微的母性。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令他们一个个都变了,变得不再像从前的自己?

  痛痛快快,无拘无束地哭了一通,允禵的情绪安稳下来,拿着楚言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泪,吸着鼻子,看见她衣襟上的狼藉,有些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楚言抿了抿嘴:“不笑,不笑。我在你面前哭过一回,如今,你也在我面前哭过一回,咱们才算扯平。”

  允禵嗤了一声:“咱们之间扯不平。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你还记得?我可没象你,把眼睛都哭肿了。”

  “陈年老酒,愈久愈香。”

  允禵想起从前的事,也是感慨:“是啊,当初的日子,多好啊!你说,人为何非要长大呢?”

  “哪里是人想长大?百川东流,一去不返,花开花落,岁月流逝,不肯长大,又能怎样?年华一样逝去,想抓也抓不住。”

  允禵点点头:“可是,想想人生下来,好像就是等着变老等死,就觉得怪没意思的。”

  “生命之道,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生老病死,都是再自然不过。”

  允禵笑问:“你最近,莫非在读老庄?”

  “在读《庄子》。就是没读老庄,听见十四爷方才的话,也得说上两句。十四爷贵为皇子,大将军王,显赫一生,威风一时,还说活得没意思,可让芸芸众生怎么办?多少老百姓,手足胼胝,蝇营狗苟,不过求一家人不挨饿不受冻。”

  “老百姓也有老百姓的好处。老百姓看着皇家人风光,又哪里能明白我们的辛酸。”

  “一饮一啄,自有定数。十四爷总不至于想把天下的便宜都占尽了吧?”

  “罢了,从前说不过你。如今还是说不过你。”

  “就算如今,让十四爷同穷山僻壤一个农夫换,十四爷换不换呢?那农夫高堂健在,父母双全,都是又瞎又聋,老婆也有,面色枯黄,整日唠叨,儿女一大窝,个个嗷嗷待哺。他们住的地方,山还算青,石头多土少,水不秀,干净水都难喝上一口。十四爷去了,得要开荒种地,养活一大家人,十四爷干不干呢?”

  允禵瞪着眼:“我怎么就这么倒霉?种地还得去那种地方?养那么一家子人?”

  “若是为奴为婢,十四爷怕是更受不了呢!若是命不好,生在那种人家,有什么法子呢?”

  允禵想了想,苦笑:“我明白了,我们都算命好的。你说,我不能把天下便宜都占尽了。可为何那个人害了那么多人,还能占尽便宜?”

  楚言叹道:“十四爷怎知道皇上占尽了便宜?”至少,有三百年的骂名。

  “他的便宜还不够多么?”连她也到了他身边。

  “有些事,看着象便宜,也许不是便宜。”

  “又来弯弯绕的话!绕不过你。”允禵犹豫了一下,迟迟疑疑地问:“图雅,还跟着你么?”

  楚言一愣。怔怔地盯着他。

  允禵有些难为情地避开她的眼,期期艾艾:“没什么,想起来随口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