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第3/6页)

  莫环笑道:“有劳公公。我回去取点东西。夫人是个省事儿的,不到渴极了连茶也不叫,还要请公公留心照应着。”

  “是,是。奴才这就去预备茶水。奴才前些日子得了些明前龙井,没舍得喝,正好孝敬夫人。”

  莫环笑笑,知他老实本分,是个安稳人,放心去了。

  常顺端着茶盘走进浮碧亭,只见一个女子裹着披肩坐在窗前,半侧着身子望着窗外出神,心中一跳,手心有些出汗。

  “佟姑娘,请用茶。”

  楚言一愣,很多年没听人这么唤她了。回身上下打量这名年长太监,端起茶杯,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是在御花园当差么?多久了?可认得从前摛藻堂的人?”

  “奴才常顺,眼下是御花园总管。奴才七岁入宫就在御花园当差,已经三十年了。摛藻堂来来去去,换过不少人,底下伺候的人都是认得的。”

  楚言笑道:“怪不得看着有些面善,想来从前见过你。”

  “奴才年轻时没轻没重,有一回开罪了先帝的十阿哥,要不是姑娘说情,活不到今天。姑娘还亲自给奴才送来过药膏。”常顺唏嘘不已,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奴才一条贱命都是姑娘的。”

  被他一说,楚言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却记不真切,想到十阿哥也有些难过,勉强笑道:“难得还能碰上几个旧人,听人叫声姑娘。你起来吧,同我说说从前那些人都怎么样了。”

  常顺应了一声,站起身,垂手回话。采萱晋封贵人之后,摛藻堂再无掌书女官。素儿绣绣张华跟着采萱过去伺候,过几年,素儿绣绣到了年纪也就放出去了。读过书的刘禄留在摛藻堂,一度做了管事,因与诚亲王走得近,皇上登基后被调到畅春园某处作洒扫。楚言有些印象的其他人,出宫的出宫,死的死,调走的调走,还在御花园的不过两三个。

  二十多年,人事沧桑,尊贵者尚且身不由己,何况他们这些浮萍一样的人。楚言垂眸叹息,猛然听见常顺压低声音说道:“姑娘是爱自在的人,本不该被拘在这深宫里。顺子的命是姑娘的,姑娘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楚言心中一跳,转念间,已笑道:“在宫里有人敬着捧着伺候着,强似在外面,能有什么不自在?”

  常顺唯恐有人来,急着想把要紧话赶紧说了,见她生疑,暗悔造次,四下张望,见左右无人,膝盖一弯,跪下顿首,低声道:“不敢隐瞒姑娘,奴才是八爷的人。”

  “八爷?是八阿哥么?福惠叫你做什么?”

  夫人谨慎,不把事情说明白,无法取信于她,常顺心一横,把与前廉亲王的瓜葛捡要紧的全说了。

  当日十阿哥打他,八阿哥知情后派了亲信的人好生慰问。没过多久,常顺家里出了事。

  他家乡穷乡僻壤,贫家子弟觉得活不下去没出路了,就净身入宫混口饭吃,虽不体面,也是一条活路,运气好的还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常顺村中祖辈父辈同辈都有不少人做了太监。常顺兄弟六个,不幸父亲病了,母亲死了,上面祖父母体弱残疾,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嗷嗷待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祖父做主,托了同乡,陆陆续续送中间四个男孩净身入宫。老大年纪最长,很快可以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老六出生时算过命,命中带金,舍不得。净身的四兄弟有一个没熬过那苦,高烧死了,剩下三个进了宫,虽说只能跑腿打杂,经常挨打挨骂,好歹能吃饱肚子,小心点总能活下去,间或还能攒点钱接济家中。

  命中带金的老六被送去当学徒,跟着掌柜跑生意的路上遭了土匪。娶进门的大嫂倒是多产,最终死于难产,活下来的儿子只有一个。这孩子好奇心重,贪看热闹,被卷进一桩命案。本该是证人,可犯事的那人家中有门路,到头来人命官司落到了他头上,判了秋后处斩。独根苗一断,常家可就断了香火,更别提那份冤枉。宫里的三兄弟得了消息,急得火烧火燎,人微言轻,只得去求有些势力的同乡帮忙。那案犯却是同乡中一个有势力的太监的侄儿,往日还肯跟他们叙乡情的也不敢帮他们。

  绝望之中,常顺想起了八阿哥的亲信太监。很快,有位大人在案卷中发现疑点,重审案子,常顺的侄儿刀下逃生。常顺的父兄依人指点,举家搬离,避免后患。路上他大哥被一个薄有家产的寡妇看上,一家人在当地落地生根。这一切都是八阿哥在幕后巧妙安排,不但救下他侄儿一命,还给了他一家一条生路,又做得不落痕迹。常顺的父兄侄儿只道突然之间时来运转,吉星高照,宫里的三兄弟却明白就里,从此对八阿哥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