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订婚(第6/17页)

一个我不认识的中年妇女满脸通红地大笑着,当她的目光和我的相遇时,她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的丈夫为自己作了介绍,他说自己是茜贝尔的亲戚,但服兵役的地方是阿马斯亚。他问我是否可以和他们坐一会儿。我仔细地把后面的桌子扫视了一遍,但我还是没能看到芙颂。她消失了。我感到一阵心痛。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痛楚弥漫在我的全身。

“您在找人吗?”

“我在等未婚妻,但让我先来和你们喝一杯……”

他们高兴坏了,立刻为我腾出了椅子。“我不要刀叉,再给我来点酒。”

“亲爱的凯末尔,你认识埃尔切廷帕夏吗?”

“啊,是的。”其实我不记得了。

帕夏谦虚地说道:“小伙子,我是茜贝尔父亲的姨妈的女婿!恭喜你。”

“帕夏,别介意,因为您穿着便装,所以没能认出您来。茜贝尔总满怀敬意地说起您。”

其实茜贝尔说过,很久以前她的一个远房表姑,去黑伊贝里阿达的别墅度假时,迷上了一个英俊的海军军官。而我当时并没有好好地听她讲那个故事,我只觉得在每个富人家庭,海军上将对于处理和国家的关系、兵役延缓问题以及其他一些后门关系是必须的,因此是一个应该好好对待的重要人物。现在带着一种奇怪的讨好本能我想对他说:“帕夏,军队什么时候干预政治,左派分子和极端保守分子从两个方向把国家拖向灾难……”然而尽管我已经醉了,但我感觉如果这么说,他们一定会认为我失礼、喝醉了。突然,像在梦里一样,我本能地站了起来,因为我在远处看见了芙颂。

我对在座的人说:“对不起,我要走了!”

就像喝多时那样,我边走边感觉自己是个幽灵。

芙颂坐回到了自己的桌上。她穿了一件吊带裙。她裸露的肩膀看上去很健康。她做了头发,非常漂亮。即使这么远远地看着她,我的内心也立刻充满了幸福和激动。

她装做没看见我。我们之间隔着七张桌子,第四张桌子上坐着不安的帕慕克一家。我往那里走去,和曾经跟父亲做过生意的阿伊登和君杜兹·帕慕克兄弟俩说了两句话。我的心思在芙颂的桌子上,我看见萨特沙特员工们坐在她旁边的桌上,年轻、自负的凯南像所有人那样两眼盯着芙颂,正在和她套近乎。

就像那些曾经富裕而后又无能地失去了财产的许多家庭一样,帕慕克一家人也退缩进了自己的壳里,他们在那些新贵面前显得很不安。我看见二十三岁、不停抽烟的奥尔罕和他漂亮的母亲、父亲、哥哥、叔叔和堂兄弟们坐在一起,在他身上除了暴躁、不耐烦和讥讽的微笑,我再没能看到其他值得一说的东西了。

离开了帕慕克一家,我径直朝芙颂走去。当她发现自己将不能对我视而不见,我正满怀爱恋、大胆地向她走去时,她脸上出现的幸福表情该如何来描述?瞬间,她满脸通红,而那种深粉色赋予了她的肌肤一种美妙的生动。从内希贝姑妈的眼神里我感觉到,芙颂已经把一切告诉了她。我先握了握她母亲干瘪的手,然后又握了握她父亲那只和女儿一样有着纤长手指和细手腕的手,她父亲看上去一无所知。轮到我的美人时,我握住她的手然后弯腰亲吻了她的两个脸颊,我在内心充满欲望地感受到她脖子上、耳朵下面的敏感点上的幸福回忆。不断在我内心重复着的“你为什么要来?”的问题,立刻变成了“你来了真好!”她画了淡淡的眼线,抹了粉色的口红。这些就像她用的香水一样,把她变得陌生和更加有女人味了。当我看见她眼里的血丝和眼睛下面稚气的水肿,正要得出她离开我后晚上在家哭过的结论时,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自信、坚决的贵妇表情。

她充满勇气地说:“凯末尔先生,我认识茜贝尔女士,非常在理的一个决定……我恭喜你们。”

“啊,谢谢。”

她母亲同时说道:“凯末尔先生,谢谢您在百忙之中帮我女儿补习数学,愿真主保佑您!”

我说:“考试在明天吧?今晚她早点回去会更好。”

她母亲说:“您帮了她很大的忙,当然应该听您的话。但您帮她补习数学的这段时间里她也没少伤心。您就允许她玩一个晚上吧。”

我带着一种老师的和蔼对芙颂笑了笑。因为人群和音乐的嘈杂声——像在梦里一样——仿佛谁也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在芙颂看着她母亲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有时她在迈哈迈特公寓楼里表现出来的愤怒,我朝她那半露的胸脯、美妙的肩膀和稚气的胳膊最后看了一眼。离开他们往回走时,我深深地感到,幸福就像拍向岸边的一个巨浪,慢慢地在我内心里膨胀,它在带着一种成就感拍向我的整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