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芙颂的驾照(第6/6页)

就像看一幅巨大的微型画那样,仿佛我不仅仅是在看海峡和城市,也在看我过去的人生。远离城市和自己的过去有点像在梦境里。身处城市中央的海峡里,和芙颂在一起却如此远离所有人,是一种像死亡那样的恐惧感。当波涛汹涌的大海掀起一个大浪让芙颂惊愕时,她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惊叫,随后为了抓住我,她用胳膊搂住了我的脖子和肩膀。我已十分清楚地知道,直到死,我不会离开她。

这烈火般的触碰后——也可以说是拥抱——芙颂借口一艘运煤船正在靠近,随即游走了。她游得很好也很快,我拼命追赶她。上岸后,芙颂离开我去了更衣室。我们一点也不像不会因为彼此的身体而感到害羞的情人。恰恰相反,我们像一对奉父母之命、为结婚而认识的年轻人那样腼腆、沉默和羞怯,我们无法去看对方的身体。

来去练车、偶尔在城里开车,芙颂已经熟练地学会开车了。但她还是没能通过8月初的那场考试。

“我又没过,但随它去,让我们忘记这些坏人吧。”芙颂说,“我们去游泳好吗?”

“好。”

就像很多像去参军那样带着朋友去考试、拍照、随后遭遇失败的准司机们那样,我们坐在芙颂边抽烟、边粗暴按响喇叭开的车里离开了考场。(多年后当我再去那里时,我看见原来那些光秃秃、满是垃圾的小山头变成了一片带泳池的豪华住宅区。)直到夏末,我们一直在星星公园里练车,但是驾照,已经成为一个我们一起去游泳,或是去一家酒馆的借口。有几次,我们在贝贝克的码头边租了小船,一起把船划到一个远离水母和柴油污染的地方,随后和激流抗争着下了海。为了不被激流卷走,我们会一人抓住小船,另外那人抓住他(她)的手。我很喜欢在贝贝克租小船,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可以抓着芙颂的手。

就像一种疲惫的友情那样,我们在谨慎地体验着八年后开花的爱情。在这八年时间里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把我们心中的爱情推到了一个更深的地方。尽管即便在我们最少关注它的时候,我们都能感到爱情的存在,但当我看见芙颂在婚前根本不想冒险更加亲近时,我只能一再压抑内心里拥抱她、亲吻她的欲望。我开始认为,情侣们婚前失去控制草率做爱非但不能给他们日后的婚姻带来幸福,反而会带来失望和烦恼。我想自己依然不时会在某些地方看见的像私生子·希尔米、塔伊丰和麦赫麦特那样,去妓院并为他们的风流自诩的朋友们是有点没有灵魂的。我也幻想,和芙颂结婚后,我将忘记自己的痴迷,快乐而成熟地去拥抱我所有的朋友。

夏末,芙颂还是和原来的几个考官一起再次参加了路考,她又一次被留下了。像往常那样,她抱怨了一阵男人对于在伊斯坦布尔开车的女人的成见。一说到这个话题,她脸上就会出现几年前她说起儿时那些对她动手动脚的可耻大叔们时的表情。

一天傍晚,练完车后我们去了萨勒耶尔沙滩,当我们坐在一边喝梅尔泰姆汽水时(也就是说帕帕特亚的广告活动还是有点成功的),我们碰见了塔伊丰的朋友法鲁克和他的未婚妻,一刹那我感到了一种奇怪的羞惭。这不是因为1975年9月,法鲁克多次去了阿纳多卢希萨尔的别墅,见证了我和茜贝尔在那里的生活,而是因为我和芙颂沉默着喝汽水时,我们看上去并不十分快乐和幸福。那天的沉默还因为我们感到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下海。因为那天傍晚,第一批白鹭从我们头顶飞过,它们提醒我们美好的夏季结束了。一星期后,随着第一场秋雨的降临,沙滩也关闭了,从此以后无论是芙颂,还是我都没再想去星星公园开车。

又被留下三次后,芙颂最终在1984年初通过了路考。考官们烦她了,也明白了她是不会行贿的。为了庆祝,那天晚上,我带着她、内希贝姑妈和塔勒克先生去了贝贝克的塔克西姆夜总会,我们在那里听了穆泽燕·塞纳尔唱的老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