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千丝乱(第6/9页)

建平镇不大,镇上的人彼此相熟来往密切。她从小便爱走街串巷,是个闲不住的脾性,还特别喜欢没大没小地同田老先生玩闹。旁人都指责她不懂事,唯有田老先生总是笑着包容她。后来,陈琴音慢慢长大了,性子也越发矜持,但是,她同田老先生的关系却不曾疏远。她从小没有祖父,便将他视为祖父。

打从霍继诚过世后,她便在一夜之间坠入深渊,毫无光彩可言。她变得日益沉默,少言寡语,就算被郎中诊断怀有身孕,她丝毫不觉任何高兴。这孩子是可悲的身份,注定没有父亲疼爱不说,还会成为祖母争权夺势的工具,倒不如不出生。

正因如此,她才一时糊涂,险些犯下大错。可那是她的亲生骨血,若是没有宋瑜挺身相助,她势必保不住孩子。她一边感激宋瑜,一边将怨恨转嫁霍川,虽然她深知他的无辜,却还是故意做出挑拨离间的行径。

不过,陈琴音毕竟不是心思歹毒的人,事后她心中始终过意不去,这才为两人指路建平镇,给他们提供一线希望。

她是真的感谢宋瑜,这侯府里头,大抵不会再有如此热心肠的姑娘。

一行人尚未走近忘机庭,便感觉到了这里古怪的气氛。

院子外面的丫鬟行事小心翼翼,稍有响动便忐忑不安地望向屋内,生怕被怒火波及。偌大一个院子,竟没有一人说话,只有蝉鸣不绝,安静得过分。

陈琴音扶着田老先生走出松竹梅岁寒三友影壁,环顾四周面露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怎的这般了无生气?”

搁在平常,她一定能看到宋瑜欢快地逗弄宠物的场景。她喜欢跟动物玩,大老远便能听见清脆绵软的笑声,令人心旷神怡。此刻她只看见一只灰兔子卧在墙角,懒洋洋地咀嚼草根,长耳朵一动一动的。

庐阳侯也察觉不妥,尚未走到正室便唤人:“成淮?三娘?”

少顷,从折屏后头转出一人,宋瑜未料想庐阳侯会突然来临,她忍不住好奇地问:“方才不知父亲到访,没能及时相迎,实在不该。不知父亲来忘机庭所为何事?”

她眼眶红红的,像是才哭过一般。片刻屏风后头缓缓行出一人,霍川出现在众人视线,他下颌微抬,冷冷地道:“若无别事,我这里忙得很。”

古往今来,可没有哪个儿子跟老子这样说话。饶是庐阳侯这样好脾气的,在外人面前也没法忍受如此不敬,他当即便要责骂:“你当我是为了谁!”

霍川没有退让的意思,眼瞅着两人要起争执,被田老先生出言相劝。他是见多识广的老人,对待年轻人脾气好得很:“侯爷莫动肝火,世子年轻气盛,说话难免有不当之处,需得耐心引导。”

说罢,他朝霍川看去,视线落在他空洞黝黑的双目上,他若有所思地捻了捻胡须,道:“老夫是建平镇郎中,特来永安为世子医治双眼。不知世子可否愿意配合我?”

霍川面上淡淡的:“老先生有几成把握?”

对方年龄辈分都比他长出许多,他这样同人说话实属不敬,少不得又被庐阳侯一通训斥。田老先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七八成。方才我已经听令尊说过,你双目失明多年,若没有胡乱医治,痊愈的可能应当不低。”

他说得很有把握一般,宋瑜眼睛骤然一亮,心中顿时充满期待。

方才她在屋中,看了看瘀青的手腕子,禁不住悲从中来,忍泪忍得双眼通红。她承认自己没出息,眼泪不值钱,可就是扛不住心中烦闷。

此刻,她虽说还在跟霍川置气,但听闻他有痊愈的可能,还是禁不住替他高兴。

她掩着微微上扬的嘴角,默默地缩在一旁不出声,耳朵却竖得老高,专心致志地听几人对话。

田老先生为霍川诊脉,又翻看他双眼,哪里都正常得很,没有问题。如此一来,很大可能就是当年霍川伤到了头部。他又将霍川领到廊下,盯着他问:“世子可否能感觉到光亮?”

光影重叠,打在眼皮上暖意融融,霍川顿了顿:“有一些。”

老郎中点点头,折身回屋里道:“世子日后都不必吃药,从明日起我为你针疗。”说罢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又道,“舟车劳顿的我也累了,不知能否先做休息?”

他这话是朝着庐阳侯问的,庐阳侯自然没有二话,当即便亲自领他去客房安顿。

宋瑜立在门槛,学着田老先生动作,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掌。霍川毫无反应,他往前走了两步,直到差点撞上来,宋瑜才做贼一般收回手。

若他真的复明,该当如何?

习惯了他看不到自己,宋瑜有些没法想象。虽然如此,但她心里仍旧替他高兴,原本他就是健全的人,却被残忍剥夺了看见世界的权利,此刻到了该还给他光明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