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第2/3页)

“唉,唉,我有何功,值得诸位这样郑重?”孔融见了众人,笑呵呵地一一回礼,明明得意极了,却还不忘嘴上谦虚,“先祖能修订六经,我学问既疏,德行又浅,只能做这般粗浅之事,为诸君所笑耳!”

“文举公说得这样轻巧,我等岂会被骗过?”有学士立刻反驳,“公废寝忘食,案牍劳形,为此书耗尽心血,都在众人眼里!”

“不错,前有氾胜之督三辅种麦,而关中遂穰,著书立学,不过耕田收种罢了,今文举公修残篇,撰新章,除却耕田收种之外,又有肥田、灌溉、农器图谱,岂不胜过古人!”

“文举公为撰此书,亲去耕种不提,还寻了许多农人来斧正其中谬误——”

“也称不得是谬误,南橘北枳此言不虚……农人其中辛苦,哪里是咱们能说清的?公今撰此书,从此农谷栖亩,仓廪足实,天下人皆感文举公恩德啊!”

他们这些学士当中,有人原本是带了几分客气与恭维来道贺的,但此时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也不觉心中暗暗反思起来。

——著书立传,当然著的是经学,是儒家经籍,孔融自己有那样一个祖宗,他当初放出口风来,大力改进印刷术和纸张,为的也该是印自家祖宗的书,或者是解释自家祖宗所著经典的书。

毕竟天下大儒里,就他孔融是孔子之后,理所应当一辈子就干这个。

但孔融嚷嚷了许久要写书,最后写出来的却是一本农书……这多少是有点让人始料未及的。

那不像是自视甚高的孔融会做的事。

……要是陆廉有那个学问和那个功夫,大概写这东西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这本书被学宫的学生很小心地取过来,用布包裹着,放进匣中,送去了印刷坊,工匠们立刻忙碌了起来。

他们识字不多,许多人甚至是在去年冬天受女吏的指点,学了几百个字的。

但这本书的生僻字也很少,它特意为了照顾农人的文化水平,措辞极其简单、明白、易懂。

那些农器也按照诸葛亮的建议,不仅画出了图谱,而且既画出了每一个零件的分装图,又画出了整个农具的组装图,力图做到有那么点儿缺心眼的木匠看上几遍也能琢磨明白的程度。

纸张没选什么精细而洁白的名贵纸,而是选了只要能看清字迹就好,粗糙一点也无所谓的便宜纸,于是这书的成本就进一步又降下去了。

孟岱向张郃开口就要两千万钱的贿赂,但这书算一算成本,排除掉孔融自掏腰包的人工费之外,大概也就三十钱一本,竟然同陆悬鱼当年在雒阳买到的一册饼子差不多。

先是剧城的市廛,而后渐渐流向北海东莱各郡县,再然后则是琅琊、东海、下邳、淮阴、广陵——

直到从械斗中短暂平复下来的老村长辗转托人,花了三百钱买到了一本,立刻如获至宝地带回村中。

于是上徐村除了需要男丁轮班站岗,妇人轮班做饭提防下徐村的挑衅之外,又多了一项日程:他们每天都要拿出半个时辰,听一听族里那位最有学问,识字最多的长辈讲农。

什么样的农作物,该怎么种,种在什么地方,不同的土壤需要怎样不同的栽种时间,灌溉频率,肥怎么积比较好,又该拿来肥什么田,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刚开始这些老农是有点不服气的,这书是谁写的?是大儒?大儒会种地吗?大儒能将韭菜和麦苗分清吗?他写他的经书去不好吗?写个什么农书,指导谁呢?

但渐渐听下去,这些长年累月待在田里的人就渐渐服气了。

书里有些内容是他们所知道,有些却是他们闻所未闻的,还有一些是他们见到了,就要慌慌张张地杀猪宰羊去祭拜某一尊他们也说不清楚的神祇,除此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

嗨,这书写的,豆贱之时,还可以种豆肥田?

这个犁,这个犁怎么还是弯的?掉头很容易?!三叔不是木匠吗?!快安排做一个!

沟灌和畦灌都是什么玩意儿?

以往听说过“翻车”,原来是这么个东西!那它到底是如何刮水上岸的?

……藏起来藏起来!这书咱们可得藏起来!千万不能让下徐村那群牲口知道!

……我知道咱们这里的水够用了!就不乐意让他们知道!

……这书是谁写的?咱们给他也立个像吧,开春时拜一拜!这不比那个不打雷的小陆将军灵验多了?

凡是阀阅世家,都有本事将自己的学识品行慢慢吹到天南海北,人尽皆知,就像陈寔遇了贼,赶紧给儿孙们叫来,造了一个新典“梁上君子”,而那个贼也极其配合,不仅跳下房梁请罪,还跟着这典故一起流传了几千年。

但黔首们就没这个本事了,他们想知道点新鲜事总是很不容易的,想知道些关于农业的新发明,新创造,就更不容易了,就像“翻车”这种最初的水车是汉灵帝时就有的,但直至现在,这些老农才终于通过图谱看明白它是怎么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