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亦飘零久(三)(第3/4页)

沈如晚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拢,可还没等她攥成拳,曲不询猛然探出手,一把握住她的手,灼热的手掌将她冰凉的五指握拢。

她怔了一下。

曲不询没有说话。

他只是很用力地握拢她,不留下半点间隙,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在碎琼里的黯淡星辰下有种让人莫名心惊的意味。

沈如晚沉默了一会儿。

她偏开头。

“当时师尊忽然动手,仓促之下我也动手,可交手没多久,师尊忽然收手,我没收住。”她没什么情绪地说着,“然后师尊一边吐了血,一边看着我笑,说,我真是一点都没看错你。”

师尊说:我所有的徒弟里,你一定是能走得最远的,因为你足够狠心,只有最冷酷狠心的人才能走得远。

师尊说:我是一定要死的,所以我特意选了你来杀我。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把自己炼成了一把锋锐无匹、斩神斩鬼都不留情的剑。

沈如晚唇瓣也微微颤动。

她停下来好久,仿佛说不出一点话。

曲不询凝视着她,发觉在盈盈的星光下,她幽黑的眼瞳也蒙着一层浅浅的水光。

太短暂也太单薄,一瞬即逝,他甚至没法分辨那到底是不是泪水。

“师尊说:我来做你的试剑石。”沈如晚漠然地说,“然后他就死了。”

再然后,她不想再做一把剑了。

她本来也不是剑修。

“就这么简单。”沈如晚微微阖眸,“没更多的故事了。”

其实她总说无悔,都是倔话。

事实是她根本没有那么多选择,她总是被迫遇到这样那样的困境,而她能做的只有往前走,不回头。

也轮不到她来悔恨。

曲不询攥着她的手也更收紧了一点,指骨和指骨硌得生疼,可谁也没抽回手。

星河斜映,在冰冷的夜幕下,远处是错落的莲灯光芒,黯淡的、昏黄的,但又柔和的。

陈献的大嗓门从楼下传得楼顶都听得清清楚楚,间或带着一两声楚瑶光的嗔怪和询问,融在热热闹闹的碎琼里。

沈如晚听着这吵吵闹闹声,只觉近在咫尺,又无穷渺远。

是她曾经拥有、早已失去、再难拾起的东西。

再绚烂的人间烟火也与她无关。

她忽觉意兴阑珊,转身就想走下露台,一抽手,没动。

曲不询还站在原地,紧紧攥着她的手,动也不动一下,更不松手。

沈如晚皱起眉头。

“还不走?”她问他。

曲不询下颌线紧绷着。

“你有没有想过,”他停顿了一下,“这可能就是你的心魔。”

沈如晚骤然僵硬。

曲不询偏过头来看她。

他目光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果你真的放下了,你就不会这么多年还耿耿于怀,也不会走出临邬城,来到碎琼里。”

归根结底,沈如晚耿耿于怀的,不过是握紧剑也身不由己、奋力捍卫的反倒永恒地消逝。她并非当真冷漠无情,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上演同样的冰冷片段;她失去了那么多去维护心里的道义,可正义如此苍白,只有欲望和利益永恒。

把自己当个世俗的人,又太无情;把自己当成捍卫道义的剑,又无济于事。

她当然只能退隐,远离修仙界这个只剩痛苦和迷茫的地方,因为她已经再也看不见出路了。

沈如晚没有一点表情地站在那里。

“放不下又怎么样呢?”她静静地问他,“你能让沈氏所有族人、让我师尊、让长孙寒活过来吗?”

曲不询沉默。

他一直不曾把自己重生的秘密向她坦白,不仅是因为沈如晚对“长孙寒”的态度,也是出于死过一次后本能的谨慎。

没有谁在死过一次后还能轻而易举地交付信任。

从归墟出来的那一刻起,信任对他来说就成了最最罕有、最最吝啬交付的东西。

“如果他们之中有人还活着,你真的会释然吗?”他问她。

沈如晚垂眸想了一会儿。

“不知道。”她说,“就算活着,应该也回不到从前了。”

如果、如果七姐还活着,也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吧?

就连沈如晚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她现在见到还活着的沈晴谙,那一瞬间心里升起的到底是喜还是怨。

因为沈晴谙死了,所以她现在才能无所顾忌地怀念过去。

一死万事休,所有恩怨都可以放下,只有思念绵长。

要是沈晴谙还活着,她真的能一点也不介怀地欢欣雀跃地走向前者吗?

其实沈如晚一点也不介意沈晴谙带她去沈氏禁地见到七夜白,她早就知道七姐道德感没那么强,她也不苛求七姐和她有相同的反应,她可以花更长的时间去劝说、去沟通,用更多的耐心去让七姐放弃七夜白——七姐本来也怀有一点膈应的,说明一切都是可以争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