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是他酿就春色(一)(第2/3页)

这是怎么了?他几分茫然。

低头看了一眼她方才拿着的这本典籍,是他以前看过的,不觉一阵懊恼,若是想到问上一句,和她聊上几句也好,怎么就卡在那里说不出话了?

长孙寒啊长孙寒,他心里暗恼,枉你平日自持稳重,到头来像个呆瓜,不过是和同门师妹说两句话,竟能笨嘴拙舌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又望了一眼手里的两本书,本要放回书架上,可想了想,竟攥着这两本书一起借走了。

温故知新也未尝不可。

走出藏经阁,他回头望了一眼,看书山书海浩瀚茫茫,光影朦胧,这一眼烟景在梦里一寸寸崩塌湮灭,就像他远去的记忆。

可在梦境中,他也不觉惊异,只是望着。

毕竟都是蓬山同门,他心想,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到时再打招呼也不迟。

什么时候沈师妹也能叫他一声“长孙师兄”就好了。

藏经阁的梦影散去,只剩下一片昏黑,和茫茫的白。

簌簌的风雪朝他漫卷,冷彻骨髓的寒风钻进他肌骨,销蚀七窍,每一步都仿佛艰难。

他本不该来这里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逃入碎琼里隐姓埋名,可他偏偏没有。

其实本来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可即将进入桃叶渡的时候,他又忽然觉得不甘心。

不甘心。

他的下半辈子难道就要如过街老鼠一般不能见人,东躲西藏不得安生,毕生都不能堂堂正正地说出自己的名字?这日子还不如死了。

所以他改道绕行,绕过碎琼里,径直去往无边雪原,这也许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也确实给了他喘息之机,那些在碎琼里等着埋伏他的人都扑了个空。

但这终归挡不住每一个人,总会有人反应过来,追到雪原上,势必要让他伏诛。

走上莽莽雪原前,他希望来的不会是任何一个故人,但走上这片前后看不见一丝人迹的雪原后,他又改了主意,他忽然希望来的是他的熟人。

这样一来,如果他们之间注定有一个人没法走出雪原,另一个人至少还能把对方的尸骨带出去,带对方回家。

不要让死者的尸骨遗落在被所有人都忘记的地方,在风雪里被消磨掩盖,成为茫茫冰雪里永世只影独身的孤魂野鬼。

蓬山是他的家吗?

应该还算是吧?他觉得是,别人还接不接纳他不重要。

幽暗里忽然透出一丝光亮,也许是他又出现幻觉了,这些天伤重难愈,他也没时间去管,应当是损了元气,踏上冰天雪地后便常常出现幻影,平时也就罢了,若遇上强敌,却是催命符。

他强打起精神,那光亮还在,还越来越亮了,他不由攥紧了剑,顺着那光亮的方向望去,视野尽头是一点清湛湛的暖光,在簌簌风雪里摇摇晃晃,由远及近,似乎是朝着他的方向来的。

平日里也鲜少有人来这鬼地方吧?他知道这是追兵来了。

会是谁呢?他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一路上见过太多熟人反目成仇,他都习惯了,现在哪怕是老邵来了,他也能付之一笑。

幽影到了眼前,青灯昏黄,朦朦胧胧的,在雪夜昏黑的尽头朝他走来,映照出一道窈窕清瘦的剪影,如一缕浅淡幽风吹入昏黑世界。

他紧紧攥着剑,竟怔了片刻。

原来是她,竟然是她。

“长孙师兄。”她轻声叫了他一声。

“你认得我?”他很突兀地顶着她的话尾问她。

她清冷的神容也有一刹讶异。

“我姓沈,”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以为他不知道她这个同门,“我也是蓬山弟子。”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的担忧简直多此一举。

可他看了她一会儿,笑了一声,没解释。

已经没有必要、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改主意了。

如果来的是她,那他还不如留在雪原上,起码这样留在她印象里的他是死前那一刻,而不是一堆枯骨烂肉。

剑尖在风雪夜色里指向她,黯淡的血污遮住剑光,却遮不住寒彻骨的剑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碎婴剑,你尽管来。”

画面一转,一切都黑了下来。

一片黑暗里,只剩下繁乱芜杂的声音。

“其实我挺恨他的。”

“我从来没有在毫无罪证的情况下杀过任何一个人,只有他。”

“你从前是蓬山上下百年最有去无回的剑。”

“你现在还提得起剑吗?”

“你要是不信,咱俩改天比比?”

“我很久不用剑了,不比。”

“是,没错!她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从前就像一把剑,平生只知以杀止杀,浑身满是杀气和戾气,没有一点感情。至于现在……她现在就像一把断剑。”

“谁跟你说,我不用剑是因为我握不住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