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流年(第2/16页)

孙东平垂下眼帘,浓眉轻微皱了一下,“是的,八年了。”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八年了。”一个字比一个字重,这几个字就像要凿刻在心上一样。

张其瑞悠闲地靠在沙发里,又抿了一口酒,“静云她爸,刘老师,现在都是校长了。哦对了,你见过家长了的,应该知道的。”

孙东平眼里一黯,过了片刻,才问:“同学们都来了吗?”

张其瑞盯着他,淡淡地说:“来的也不多,二十多个吧。”

孙东平咬了咬牙,灌了一口酒,终于问出了口,“有她的消息吗?”

张其瑞一动不动,只是眼睛眨了一下,“你是说顾湘?”

孙东平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一下泛起了白色。

张其瑞忽然倾过身来,扶住了他握着杯子的手,“当心点,酒要撒了。”

孙东平如梦初醒,将杯子放在了茶几上。

张其瑞坐了回去,极其自然地说:“我没有她的消息。我听阿敬说,你也一直在找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毛不自觉地抬了一下。如果有心理医生看到了,肯定会大叫着“你撒谎”。可惜孙东平完全沉浸在慌乱之中,根本无暇去研究张其瑞的眉毛。

孙东平声音低沉,充满了失落,“我一直给她写信,她从来不回。后来听说她减刑一年,提前出来,那时我要考试,就托阿敬去接她,可是没接到。阿敬跟我说,她外婆的房子租出去了,她爸爸也不知道她的行踪……她还是不想见我……”

话语尾音很空洞,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永远填补不满的黑洞。

张其瑞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你找她,静云知道吗?”

“知道的,”孙东平镇定地回答,“我和顾湘的事,我都告诉了她。她也支持我去找顾湘。”

找到了,做什么呢?

张其瑞没问出口。他再度举起了杯子,却发现里面没了酒。他失望地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门上传来小心翼翼地敲门声。屋里的两个男人都怔了一下,仿佛方才的对话都是一场大梦。

张其瑞清了清喉咙,高声道:“进来。”

一个服务员谨慎地从门外探了进来,“那个,打搅了。张总,您母亲找您,说有客人要告辞了,请您和她一起送一下。”

“知道了,我这就出去。”

孙东平站了起来,“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送你。”张其瑞拉开了门。

刘静云站在夜色里,珍珠色的裙子折射着柔软的光芒,月色和庭院里的灯光烘托着她的秀丽的面容。她的视线同张其瑞的对上,两个人的目光都有点闪烁,然后不约而同地转移开去。

孙东平挽着未婚妻,向主人一家道过谢,上了车。刘静云低着头,侧面轮廓优美清秀,睫毛纤长,微微颤抖着。

张其瑞神色肃然,摆了摆手,“一对贤伉俪有空常来走动。”

孙东平冲他点了点头,发动了车,尾灯的亮光不久就消失在马路拐角处。

客人都已经全部送走,工人也要明天早上才来收拾残局,喧嚣了大半夜的院子霎时变得冷冷清清。

夜已经很深了,秋风吹着头顶的树叶,带来阵阵凉意。路灯发出昏沉沉的光芒,邻居家的房子也都沉浸在黑暗之中。

张其瑞没有急着回家。他靠墙站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点燃了,深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白雾。

刘静云以前第一次看到他抽烟,惊讶得跟什么一样,眼睛瞪得圆圆的,气鼓鼓的,模样可爱极了。记得开学第一次见她,她也是生着气瞪圆了眼睛。

明明大家都一样大,就她总是一脸老沉,一板一眼地代替老师发号施令,成天忙得团团转,什么事都要管。别人占她便宜,她却只知道红着脸。他想牵她的手,她从来不肯……

他似乎又听到了那一声声的哭喊,“我是喜欢他!我没错!我只是喜欢他!你不要把我送走……”

可她还是走了,并且真的一去不返。

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张其瑞回过神来。他松开手,烟头掉落在地上,转眼就被碾在脚下。

孙东平敲了敲书房的门,没回音。他无奈地一笑。

拧开了门,里面一阵黑压压的气息扑面而来,冲得他差点倒退一步。

沙发上一床被子裹作一个大蛹,只有一缕头发露在外面。屋子里乱糟糟的,各类英法文笔记散落得满地都是,稿纸也是铺了一地。孙东平摇摇头,往里迈了一步,咔嚓一声,一支圆珠笔应声断成两截。

孙东平走到沙发前,俯下身去,费了一番劲才把被子拉开,露出刘静云的脸来。

刘静云还睡得迷迷糊糊,头发乱得像麻线一样。被吵醒了,不满意地哼了哼。

孙东平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睡得红扑扑的脸,“老婆,你又通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