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玉烛新(二)(第2/4页)

“要撞树上了,徐子凌。”

背上的姑娘在提醒他,“往左一点。”

“嗯。”

徐鹤雪轻应一声。

鹅毛般的雪扫过檐下的灯笼,那不是倪素所点,南槐街上鳞次栉比的灯影映在徐鹤雪神采空洞的眼底,他认真地听着她的声音,背着她上阶,从前堂到后廊。

明亮的烛火透过棂窗,朦胧的光影落入他的双眼。

徐鹤雪浓密的眼睫微抬,他顺着那片投来的光影朝前走向那间他的居室。

屋中红蜡如滴,一个剪破的囍字歪歪扭扭地粘在那道素纱屏风上,徐鹤雪倏尔停步。

倪素被他放下来,她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笑了一下,“应该是青穹剪的,看起来还不熟练。”

她说着,将兽珠放到供果中间,抽出几根立香来用火折点燃,缕缕白烟缭绕,“今日,你是不是看见小周大人了?”

徐鹤雪站在那儿,听见她的声音,才恍惚回神。

“你看见他送来的东西了?还看见什么了?”倪素回过头,“是不是还看见,他递给我他母亲的用物?”

徐鹤雪静默片刻,撇过脸,说:“你盯着它,看了很久。”

倪素看着他,忽然笑起来,“你在幽都百年,是不是将人间男女成亲的规矩都忘得很干净?”

徐鹤雪清淡的眼眸里流露一分迷茫。

“几乎没有人会在收到聘礼的当日就急着成亲,”倪素眼睛弯弯的,“还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答应他?”

“就因为我盯着那支簪子看了很久?”

倪素走到他的面前,“我盯着看,是因为想起了我母亲,母亲曾也有一支相似的金簪,我看见它,才想到我应该如何躲过娘娘的算计。”

“贵妃做什么了?”

徐鹤雪一下盯住她。

“娘娘有意为我与黄宗玉黄相公的次子黄立指婚,”屋中有没烧尽的炭盆,倪素的身体终于没有那么冷,“小周大人今日来是想为我解围,但我并不想因为我自己的这些事牵累他。”

徐鹤雪对黄宗玉的印象不深,但听倪素称呼他为“黄相公”,他便也猜到,在他的老师张敬死后,便是此人接替了副相的位置。

他也不难从倪素的只言片语中厘清整件事情的脉络。

但徐鹤雪也很清楚,若那位周副使仅仅只是存着为倪素解围的心思,他本不必送出其母的用物。

“所以我今日去拜访黄相公了。”

徐鹤雪听见她的声音,又抬起眼睛,她唇色如殷,带着一分笑意,“我与他说,我为母亲守孝,亦为一人守节。”

“倪素……”

徐鹤雪心头一震。

他一直回避这满室区别于往常的红烛,甚至于连屏风上那个剪得破损不成形的囍字也不曾多看,可她步步紧逼,令他避无可避。

半晌,徐鹤雪喉结轻滚,“你知道,我与你不一样。”

他声线发颤。

人鬼殊途。

他难有血肉之躯,不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郎朗日光底下,堂堂正正地走到她的面前。

他返还阳世,本是栖身于她的檐瓦之下,他身无长物,连干净的名声也没有。

“我们之间的不一样,仅仅是生与死的差别,”

倪素凝视着他苍白无暇的面庞,“人鬼殊途,而殊途亦可同归,不是么?我之所以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即便你不在我身边,我自己也可以好好地活着,你离开我,我一定会难过,但难过,却并不会让我失去对生的期望。”

“因为你,我更知生的可贵,你不在,我也会过好我自己的日子,完成我与兄长的心愿,但遗憾,若能少一些,我还是希望少一些。”

倪素伸出手,勾住他腰侧的衣带。

徐鹤雪不知所措,步步后退,直至退无可退,他踉跄一下,坐到了床沿。

倪素顺势解开他的衣带,脱下他的外袍。

她端详着他身上那件朱红的内袍,伸手拉他起来,将他带到香案前,立香在燃,那颗兽珠在供果上静静地躺着。

“徐子凌,我觉得这辈子,我一定不会再遇见比你更好的人了,”倪素眼睑湿润,却是笑着的,“我本想着,不论别人如何,我一定要为母亲守孝三年,可是我如今要对不起母亲了,因为我怕,”

她仰望着他,“我怕错过此刻,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想要与他一生,是很难的事。

但倪素在跟着兽珠找到他的那一刻,还是那么说了。

“我们就要此刻,好不好?”

她在笑,眼泪却从眼眶跌出来。

红烛摇曳,暖黄的灯影之间,徐鹤雪久久地望着她,他伸出手,抹去她面颊的泪珠。

“我们不拜天地,就拜土伯大人。”

倪素握着他的手,与他一起对着香案上的兽珠跪下去,“我答应过土伯大人,要一生供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