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我启明的先生们(第4/5页)
不过,我那时候懵懵懂懂,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
六年级的全县期末统考,启明几乎所有成绩都囊括全县第一。
梁士茵校长激昂地勉励我们,张庶务长进来报告说,后面的经费会如数发放……
梁校长羸瘦的面孔上,绽放出耀目的青春之光。
我们敬重的师长兴奋不已,浑然忘了学生也在场,他们拥抱握手,豪情万丈,激动得眼泪飞扬。
我们十来岁的学生,理解不了这样的情景,先生们为何如此欢欣呢?
但我却一瞬间明白了,“经费”这个奇怪的词,竟也可掌控智者和勇者的喜怒哀乐。
……
我离开桑梓睢县,在故乡外求学经年,随着年岁阅历的增长,渐渐领会了师长们的不易。
当我的心灵能省悟到,教育界的先驱猛士们,在我个人和同窗身上,还后来的千万学子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和期望时,我的心,不可抑制地战栗着!
我启明学校的师长们,普通的躯干之中,藏着拥有大爱的伟岸灵魂。
……
偶然一回心绪起伏,写了一首白话诗《黑夜里提灯的萤火虫》,借以怀念和赞美我敬爱的先生们,下附诗文。
然而近日以来,几番惊闻母校噩耗。
听闻桑梓捐税益重,启明学校经费不继,致使梁校长等长年疲于奔走。
张庶务长为奔走经费,雨天往来于乡中,不幸马车翻覆沟中,为车厢砸断右腿,不幸未能及时回城医治。
以往温文尔雅之教育者,今日成狼狈跛足之人。
此时对灯奋笔,忆及张庶务长往日和蔼可亲之态度言貌,不觉中心悲愤,泪水潸然落于纸上。
而梁士茵校长亦奔走甚疾,因忧烦疲劳过度,年初突发胃疾,呕血已经数月。
但梁校长所募钱财,悉以维持学校经营,不肯靡耗一丝钱财为己延医请药,以至数月间疴沉病疾,已发遗言勉励同事奋进,督促学子勤力……
然枵腹从公之梁士茵校长,以其广博学识及高尚人格,得启明阖校师生拥护爱戴。
全体师生不惜以罢课相逼,梁校长无奈前往省城就医,然医疗费,友人同事学生还在商凑之中……
风云飘摇之启明学校,全由卢教务长苦苦维持……
我为跛了腿的张庶务长哭,我为呕了血的梁校长哭,我为撑着天的卢教务长哭,我为我最初的母校的所有人哭……
我还要为全天下的,希图以教育图自强,以人才做栋梁的,所有呕心沥血、兢兢业业的教育者哭。
我不但要向书房的一隅哭,还要向四万万国人哭,向伟大的当权者们哭:
我闻民国之经济部长言,各国国力发展之基础,无不首先在于教育。
……
本就动荡之教育经费,发水灾可扣、发旱灾可扣、发虫灾可扣、发瘟灾可扣,发兵灾亦更可扣。
教育家欲办学校,无处所、无□□、无书籍、无衣食,是与千万亡灵来办学校吗?
由是以来,走投无路之教育者,形体濒临于枯朽之界,精神亦至于绝灭之境,忧苦错乱而向毁灭者,其不知几千万人哉!
……
《十字街心》的编辑室内,魏经纶先生念完此篇,编辑同仁们尽都沉吟不语。
魏经纶先生低下头,以蓝格子手帕揩泪花,喟然长叹道:“诸位同仁,大家都谈一谈吧。”
一白胡子老先生,取下眼镜擦水雾,语重心长地说:
“云之亦先生这篇大作,确实摧心荡肺,振聋发聩,以我本人之意,自该全文发行,可是,可是——这一期都快出版了……”
他身边胖胖的中年人,摇头无奈地说:“云之亦先生后面的话,直斥政府庶政不利,恐怕当权者听得刺耳……这个不大好办啊……”
又一个精神奕奕的中年人,不以为然地说:
“庶政不利,那是旧军阀弄出来的乱局,应天政府不是许诺,勘平内乱统一中华后,就要大搞建设、大兴文教了吗?
“我们把云之亦先生的文章,一字不落地发下去,对民众是振聋发聩,对政府是有则改之。这是一石三鸟的事,有何不可呢?”
大家对此事意见不一,主编魏经纶先生说:“诸位贤达,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但我以为,你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那精神奕奕的中年人,皱眉问道:“老魏,你究竟什么意思?”
魏经纶先生笑得和气:
“我什么意思不重要,云之亦先生的意思,我想让大家明白。他想帮母校和师长,摆脱难以为继的窘境,一个少年人拥有这种胸襟,必会引起大众的同情。
“这篇文章若掀起舆论,公众想要出钱出力,这在社会上的影响会极大。我们的《十字街心》,必会获得比往期多十倍的影响力。
“我们的《十字街心》,近来的原则是谨小慎微,最近的刊物,越办越像温吞水,销量明显下降,这不是好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