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一番街外带(第2/17页)

但如果音响里流出了早安少女组的声音,她那僵硬的表情就会传染到全身,一动也不动。坐在通往舞台的阶梯上的我,终于忍不住出声问她:

“嗨,你怎么不跳了?”

纤瘦的女孩将白眼抛向我,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回到原来的位置,又捧起了书。这种态度想必是经常被怪叔叔搭讪的后遗症吧。我无奈地离开了Alba,徒步回到西一番街。冬夜的散步道上,拉皮条的摆出一副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嘴脸,笑眯眯地朝我打招呼。为什么那个女孩不跳早安少女组的歌呢?是因为讨厌里面的谁吗?我一边走着,一边思考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这总比思考自己的将来,或是一直没有女友的过去几个月要健康多了。

我迎来了又一个新年,却没有迎来身边环境的改变。池袋依旧以一副不景气的状态承载着熙熙攘攘的人山人海。正月过后,我们家的水果店门可罗雀。崇仔和G少年也都过得风平浪静。惟一值得提起的一件事,就是由我负责专栏写作的服务杂志,竟然邀请我写书评,是一本自传,描写一个卷进黑帮争斗的美国西岸黑人喇叭手的经历。

我没有办法待在家里静静阅读。于是连续好几天,我都带着书出门来到Alba。这个季节的池袋西口公园狂风大作,实在已经不适合露天读书。“池袋的麻烦终结者,于阅读中冻死”——我可不想因此上报(虽然其实我还蛮喜欢这种把我描述成好像知识分子的标题)。

顾客几乎完全消失的一月底晚间七点。我坐在喷水池广场前的梯形舞台的一角,开始阅读已逝的喇叭手富翁惨绝人寰的少年时代。广场上的喷水池,自得其乐般为我演奏着背景音乐,水珠们像是不规则的碎片相互碰撞着。

正当我看得入迷,眼光向外一瞥,一双出现了细碎皮屑的干燥膝盖齐平在我的书页外侧。

“你在看什么?”

我抬头看去,撞上了一对大大的瞳仁。我把封面翻给她看,黑人喇叭手的照片,全身甚至是脸上都被刺上了青色的文身,已经让人感觉不舒服的面孔又摆出了一副“谁敢惹我,我就宰了谁”的表情。

“好看吗?”

“还行。你看的是什么?”

这个小学生带着一本用石蜡纸包起来的文库本。小小的手翻开书页,朝我耸了耸肩。那是一张盛在盘子里、鲜血淋淋的人头画像。王尔德的《莎乐美》。

“我没看过这本书,好看吗?”

“一般般吧。”

“你叫什么?”

“樱田香绪。你呢?”

“真岛诚。”

樱田香绪带着一副疑惑的表情看着我,然后好像突然失去了兴趣,又回到了她原来的位置上。我们保持着十五米左右的距离,各自继续看书。标志着购物中心结束营业的旋律准时响起。我们没有相互告别,就如接到指令一样各自转身,离开了舞台。都市的萍水相逢就是这样的,人情冷淡,如同电脑控制的水柱。

而在池带,麻烦会作为一种不太完美的纽带,让两个已经擦身而过的人再次相遇。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如果你们也在池袋遇到了这样的问题,就尽量表现出你们的无助吧。如果是出生在东京,又在东京成长起来的人,尤其是在池袋这种相对缺乏时尚感的地方,他们会十分理解你的处境,给予你无限的同情。

不过话说回来,香绪当然没有求救,她只是默默地转身向前。

第二天,将水果店的工作交代给老妈,我又带着书来到Alba。为什么翻译书总是这么冗长厚重呢?以上下两段分别排版,总共长达五百页。对于我这种缺乏文字能力的人来说,简直已经是极限了。

我坐到和昨天一样的位置上,暗暗决定把这里变成书评撰稿人的固定坐席。香绪也在,坐在喷水池前禁止游客进入的绳索边,文库本放在膝盖上。自己在看书的时候,身旁有人在看不同的书籍,总会让人有点坐立难安。我开始集中精神看书。故事里的黑人少年十二岁那年因涉嫌贩毒而被捕,在感化院中却意外地培养出了对喇叭的强烈兴趣。和他一个房间的少年们,大都是因强奸、盗窃、故意伤害或杀人等罪行被收容的。他们像一群头脑简单的野兽,互相“媲美”着强壮的肢体和凶残的性格,并且无知地引以为傲。虽然同样生活在贫困之地,我还是不禁庆幸自己生活在日本而不是美国。

PA音响里传出了迷你早安刚出道不久时的一首歌,大概的内容就是希望对方不断地给自己打电话,简直就是在帮日本电信株式会社做免费广告。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心想香绪一定又要开始跳舞了。但当我把目光投向香绪的时候,文库本正从她那双细小的手中滑下来,她失去意识般整个上半身向后倾斜,然后嘭的一声,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大理石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