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鳐鱼 七(第6/7页)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唯有随环流本岛的海流漂流至此的东西,才会被归为甲兵卫的财产。而出于巧合——纯粹是出于巧合——百介随着自己的决定,凭自己的一双腿沿着那条小径走到了这座岛上。因此,就成了贵客。
海上有一惠比寿岛,
人迹罕至飞鸟难及。
岛上遍地金银珊瑚,
还有那钱财珠宝。
漂流至此者入仓中,
步行至此者上客座,
绝命时面如惠比寿。
凡人至此不复还,不复还——
百介忆起了阿银吟唱的那首歌。
多谢主公开恩,百介叩首回礼道。接着,一股莫名的恐惧开始在他心中涌现。
甲兵卫和奉公众或许都不会对百介施以任何危害,至少人身安全会有所保障。但正因如此,百介才感觉到这股无以名状、深不见底的恐惧。
“山冈先生。”甲兵卫走到百介面前蹲下身子说道,“先生方才也瞧见了吧?从外界漂流至此者何其有趣,竟然胆敢开口拒绝,不听从本公的命令。先生说奇怪不奇怪?”
“噢。那么,岛民们如何?”
“岛民们怎么了?”
“岛民们难道就不会开口拒绝?即便主公命令他们烙上印……”
“拒绝?为何?为何要拒绝?”
“为何要拒绝?这……”
“先生这番话,本公完全无法理解。”甲兵卫站起身来说道,“若是不想,便会开口拒绝。若未开口拒绝,就代表不会不想。因为不会不想,也就不会拒绝。喂,吟藏。”
是,吟藏应道。
“若要被本公烙印,你会拒绝吗?”
“决不拒绝。”
并不会不想?百介惊讶地望向吟藏。
吟藏的神情未有一丝动摇。“为何要拒绝?小的完全无法理解。”
“这……”
“任何人均应奉甲兵卫大人之命行事。若无法达成大人之命,或许感到悲哀、伤痛;若能顺利达成,便应感到欢喜。如此才能让甲兵卫大人欢喜。故岂能有想或不想之别?这道理,大人难道不明白?”
原来此地要求的是绝对服从。不,这算不上是服从。因为这并非出于强制,而是理所当然。岛民们毫无受甲兵卫支配的自觉。或许不该说是没有这种感觉,而是甚至连这种概念也没有。岛民们根本不懂得强制或服从是怎么一回事。如此,当然也就没有任何人认为自己被甲兵卫榨取。不满、违抗,在这岛上并不存在。若是甲兵卫要他们死,他们一定会立刻从命,乖乖受死。无论情况如何,对岛民们而言,这都是理所当然。一出生便在此种环境下成长的岛民们,从来没有忤逆甲兵卫的选择。
就是这点——百介刚刚感受到的愤懑,应该就是出于对这种不合条理的规矩感觉到的焦虑。岛民们活得如此贫苦。但没有人知道自己过的日子是何其悲惨。没有人质疑。没有人不满。他们原本就缺乏这类情绪。这座岛已经在这种状态下孤立了百余年,根本没有任何对象可供比较。岛民们那种有别于倦怠、闭塞感的有气无力态度,或许正是出自没有人对这种生活心怀不满的风气。日子已经过得如此凄惨了,大家却不曾感觉艰苦,从未试图抗拒,亦不懂何谓唏嘘。只不过百介依然猜不透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好。虽然明确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对一切无法断言。
就是这点让百介感到焦虑,也让他倍感愤懑。若当事人不自觉日子辛苦,不心怀不满,旁观者也没什么好追究的吧?的确如此。不过,倘若岛民们不曾感觉艰苦,从未试图抗拒,亦不懂何谓唏嘘,那么,理应也不知欢喜、开怀和快乐为何物。若是如此,这可就称不上幸福了。
百介问吟藏:“可否向吟藏先生请教一件事?”
先生直说无妨,吟藏面无表情地回道。
“这座岛上的人是否从来不笑?”
“笑?”吟藏神色不改地朝奉公众望了一眼,接着才回答,“本岛严禁嬉笑。”
严禁……
“为何严禁嬉笑?”
“自古便有此规定,唯有在死时方能嬉笑。”
“死时……”百介朝甲兵卫望去。甲兵卫似乎未曾留意百介在说什么,只是像孩童般兴味盎然地打量着惊惧不已的盗贼们。
一名奉公众说:“不可嬉笑。”另外一名接着说道:“不可点灯。”此乃本岛之戒律,剩下两名说道。
“岛内一切均为主公所有。”
“主公之命胜过一切。”
“此乃至高无上之戒律是也。”
“若有违戒律,将导致惠比寿之脸孔转红。”
“若脸孔转红,本岛亦将随之湮灭。”
没错、没错,奉公众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此时,甲兵卫突然发出一阵粗鄙的笑声。“这三人究竟想拒绝什么,本公还真是迫不及待想瞧瞧。想必山冈先生也想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