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4页)

爱德华那种设想——以为她面前敞开着广阔的天地可供选择——在这个早晨,显得格外令人恼火,几乎无法忍受。爱德华有什么权利居住在与现实生活完全割裂的世界里呢?

他们是安格卡特尔家的人,他们所有人都是。而她——只是半个安格卡特尔!有的时候,就比如今天早晨,她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像个安格卡特尔家的人!她完全是她父亲的女儿。

她怀着那股爱与懊悔的痛楚,想起了父亲,一个花白头发、满脸疲惫的中年男人。多年来他勉力经营着那份小小的家族事业,但无论他多么用心和努力,生意还是不可阻挡地缓缓萧条了下去。这并不是他的无能造成的——那只是不可抵抗的社会进程。

奇怪的是,米奇一直深深爱着她那安静而疲倦的父亲,而不是她那才华横溢的、姓安格卡特尔的母亲。每次,当她去安斯威克疯玩几天回来时,她都会搂着父亲的脖子,面对他疲倦的脸上显现出的淡淡的不以为然,说:“回到家里我真高兴——回到家里我真高兴。”

米奇十三岁时,她的母亲去世了。有时候,米奇会觉得,她对母亲几乎毫不了解。她似乎总是那么茫然、迷人、快乐。她有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婚姻呢,那桩使她离开安格卡特尔家族圈子的婚姻?米奇对此一无所知。她的父亲在妻子去世之后变得更加灰气和安静。他那对抗生意败落的努力也日益徒劳无功。在米奇十八岁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去世了。

米奇曾和好几个安格卡特尔家的亲戚们住在一起,曾从安格卡特尔家的人那里接受礼物,曾与安格卡特尔家的人一起度过了快乐的时光,但她拒绝接受他们善意的资助。虽然她很爱他们,但有很多次,就好像此刻,她会突然而强烈地感受到她和他们之间截然不同。

她满怀怨恨地想,他们什么都不懂!

爱德华同往常一样敏感,满脸困惑地看着她。他温柔地问:“我使你难过了吗?为什么?”

露西飘进屋里。她正同自己谈得起劲儿。

“——你看,谁都没法儿真正知道她到底是喜欢白牡鹿庄园还是喜欢我们家。”

米奇茫然地看着她——接着又看看爱德华。

“看爱德华没用,”露西·安格卡特尔说,“爱德华完全不会明白的,而你,米奇,总是那么实际。”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露西。”

露西看上去很惊奇。

“当然是开庭审讯啊,亲爱的。格尔达为此不得不回到这儿来。她该住在这儿,还是去白牡鹿庄园?在这儿会引起痛苦的联想,这是当然的——但是,在白牡鹿庄园,一定会有人盯着她看,还会有大量的记者。星期三,你知道,十一点,还是十一点半?”一缕微笑忽然点亮了安格卡特尔夫人的脸,“我还从没有参加过庭审呢!我想我那件灰色的——还有帽子,那是一定的,就像去教堂——但手套不能戴。”

“你知道,”安格卡特尔夫人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拿起电话听筒,认真地注视着它,接着说道,“我想,到现在,除了园艺手套外我应该没有别的手套了!当然,从前在总督府时有很多礼服手套,但都已经收起来了。手套其实挺傻的,难道你不觉得吗?”

“它唯一的用处是避免在犯罪中留下指纹。”爱德华微笑着说。

“哦,你这话可真有趣,爱德华——非常有趣。我拿着这玩意儿干吗呢?”安格卡特尔夫人略带一丝厌恶地瞅着电话听筒。

“你刚刚是要给什么人打电话吗?”

“我觉得不是。”安格卡特尔夫人茫然地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将听筒放回到了电话座机上。

她的目光从爱德华移向米奇。

“我想,爱德华,你不应该惹米奇难过。这种突然死亡的事对米奇的影响比对我们大。”

“我亲爱的露西,”爱德华惊道,“我只是在担心米奇工作的地方,那地方听起来简直糟糕透了。”

“爱德华认为我应该找一个和蔼又讲道理,并且会欣赏我的雇主。”米奇干巴巴地说。

“亲爱的爱德华。”露西带着十足的赞同之情说道。

她冲米奇笑笑,又走出了房间。

“说真的,米奇,”爱德华说,“我很担心。”

她打断了他。

“那个该死的女人每周付我四英镑。这是唯一重要的事。”

她从他身边走过,径直走进了花园。

亨利爵士正坐在矮墙上他那个老位置,但米奇转身朝那条花间小径走去。

她的亲戚们都很可爱,但今天上午,他们的魅力对她来说一点儿用也没有。

戴维·安格卡特尔正坐在小路尽头的一张凳子上。

戴维的身上并没有过分夸张的魅力,所以米奇径直走向他,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他那苦恼的表情并未使她感到恶意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