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5页)

“你了解她的身体状况吗,黑斯廷斯上尉?”

“呃,我——不了解——不过她不是生病了吗?”

“她当然很享受生病的状态。”科尔小姐淡淡地说。我怀疑地看了看她。不难看出她完全同情富兰克林医生。

“我想,”我慢慢地说,“娇弱的女人通常都会表现得自私吧?”

“没错,我认为病人——那些长期卧床的病人——通常是十分自私的。也许我们不能责备他们什么。毕竟这样生活起来太省事了。”

“你认为其实富兰克林太太的病情并没有那么严重?”

“哦,我不会那样说。这只是我的猜测。她似乎总是能如愿以偿。”

我静静地回想了一两分钟。我发现科尔小姐似乎和富兰克林家庭的各个分支都十分熟悉。我好奇地问她:“我想你很了解富兰克林医生吧?”

她摇摇头。“哦,没有。我之前只见过他们一两面。”

“但他跟你讲过他自己的故事,对吧?”

她又一次摇摇头。“没有,我刚才说的都是你女儿朱迪斯告诉我的。”

我痛苦地意识到,原来朱迪斯唯独对我才什么都不说。

科尔小姐接着说:“朱迪斯对她的雇主十分忠诚,并且为他的遭遇打抱不平。她对富兰克林太太的自私意见很大。”

“你也觉得她自私吗?”

“是的,但我能理解她的观点。我——我能理解那些虚弱的病人。我也能理解富兰克林医生为什么能这么迁就她。当然,朱迪斯认为他应该把妻子安顿起来然后专心工作。你的女儿是一位非常热情的科学工作者。”

“我知道,”我闷闷不乐地回答,“这一点有时候让我很苦闷。她这份热情看起来有点异于常人,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感觉她应该——更像一个普通人——更热衷于让自己开心。找点乐子——比如找个好小伙子坠入爱河。毕竟,青春就是纵情享乐的时候——而不应该坐在那儿拿着试管倒来倒去。她这种状态总让我觉得不自然。我们年轻的时候总是尽情享受——相互调笑——纵情娱乐——你知道的。”

我们俩都沉默了片刻。然后科尔小姐用一种奇怪的苍老声音说:“我不知道。”

我一瞬间觉得很恐惧。我没有多想就把她算成了我的同龄人——但我突然意识到她比我小十多岁,而我刚才的话显得太无礼了。

我尽力地向她道歉。她打断了我结结巴巴的话。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请你不要跟我道歉。我要表达的就是我说的话的字面意思。我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跟你说的年轻时候完全不一样。我从来也没有享受过你所谓的‘好时光’。”

她声音中的某种东西,或许是一种悲伤,抑或是一种深深的怨恨,让我怅然若失。我无力却真诚地说:“抱歉。”

她微笑起来。“哦,唔,没关系的。别这么沮丧。让我们聊聊别的吧。”

我同意。“跟我说说这里的其他人吧,”我说,“如果其中还有你认识的人的话。”

“勒特雷尔夫妇我一直认识。他们混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很难过——尤其是对于勒特雷尔上校来说。他是个大好人。而他的夫人也比你想象得要好。只是一辈子精打细算让她变得比较——唔——有攻击性。如果你凡事都急功近利地想成功的话,别人早晚会看出来的。我唯一不喜欢她的一点就是她滔滔不绝的做派。”

“给我讲讲诺顿的事情吧。”

“其实关于他没什么可说的。他人不错——挺内向的——或许有点儿傻气。他很敏感。他之前一直跟母亲一起住——他母亲是一个脾气很差而又愚蠢的老女人。我估计她当时肯定总是支使他干这干那。她几年前去世了。他喜欢小鸟啊、花草啊什么的。他是个非常善良的人——而且他能看到很多东西。”

“你是说透过他的望远镜?”

科尔小姐笑了。“呃,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观察力很强。安静的人通常都是如此。他不自私——而且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算得上十分体贴,只不过他——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我点头。“哦,是的,我明白。”

伊丽莎白·科尔突然带着更加悲伤的腔调说:“这就是为什么这样的地方总让人觉得压抑。我是说这种落魄的好人经营的旅馆。这种地方充斥着各种失败——住在这种地方的不是过去一无所成并且永远也不会有任何成就的人,就是被生活击败、被生活压垮的人,要不然就是行将就木的衰老之人。”

她的声音低到没有了。一种深深的悲伤感觉流过我的全身。她说得完全没错!我们这些斯泰尔斯的房客都是些没有前途的人。我们只有斑白的两鬓、脆弱的心灵和退色的梦想。我自己孤苦伶仃,我身旁的女人也满心悲伤、对生活失去了希望。雄心勃勃的富兰克林医生大志难伸,他的妻子则被病魔所困。诺顿这个不善言辞的年轻人只能看着鸟儿消磨时光。即便是波洛,那个曾经聪明绝顶的波洛,如今也已经成了瘫痪在床的垂垂老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