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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川上尉倚着椅背开口道:

“那么,你想要怎样?”

“请公开宫田伍长死亡的真相。”本间说出事先想好的台词,“当然也包括射杀宫田伍长的凶手后来的下场。”

“如果这么做,运气好的话,我会被调职;运气差的话,我会被送交军事法庭审判。”及川上尉耸肩说道,“和横泽中将家千金的婚事,也会就此告吹。”

“那也没办法。”

及川上尉的眼睛眯得像条细线,凝视着本间,但接着,他突然嘴角轻扬。

“你要如何让人相信?”

“咦?你说什么……”

“你说一切都是我一手安排,却没半点证据,只有你的片面之词。如果你今天死在这里,一切将会就此消失于黑暗中。”

本间感觉到背后的门悄然开启。

——原来如此……

他不用回头,也猜得出是谁站在身后。

是宪兵上等兵吉野丰。

他就是先前在爆炸现场怔怔地望着那名中国少年的尸体,本间出声叫他时,便神色慌张离开现场的那名乡下出身的高大男人。

本间在调查过程中得知,吉野上等兵是及川上尉的共犯。

从保管库运出鸦片时,及川上尉利用吉野上等兵来帮他搬运。当然了,吉野上等兵也分得一笔相当的报酬。

看过宫田伍长的例子,本间当然不难想象,这两人打算让察觉真相的他就此从世上消失。若真是如此,此时吉野上等兵或许已持抢瞄准自己……

本间看着前方,缓缓地说道:

“如果我死了,写下真相的那封信就会寄到两个人手上。”

他故意让身后的人也听到。

本间死也不会说出究竟会寄给谁。

两个人分别是租界警务处的詹姆斯探长和《上海日日新闻》的盐冢。

就算信寄到他们手中,他们会采取行动的可能性还是微乎其微,但只要及川上尉不知道信会寄给谁,就不敢轻举妄动。

及川上尉侧着头,露出沉思的模样,接着他高举双手。

“我投降,就照你说的去做吧。”

这大大出人意料的举动,反而令本间起疑。

“您……该不会是打算自裁吧?”

“自裁?”

及川上尉一时哑然,接着他低声发笑。

“怎么可能!不管是被调职,还是接受军事审判,那又怎样?你听好了,我在上海这五年,只学到一件事,那就是人不管犯了什么罪,遭受多大的耻辱,一样可以活下去。更何况,我只是不能和陆军中将的千金结婚罢了。哼,我干嘛非死不可?”

语毕,及川上尉望向本间背后。

“好了,把枪放下。你也听到了吧?宴会结束了。很遗憾,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话说到一半,及川上尉陡然睁大双眼。

“你干什么……”

砰。

耳边响起一声巨响,本间顿时全身僵硬。

——我被射中了吗……

但下个瞬间,本间看到坐在他前方椅子上的及川上尉,胸口有一圈血红色在向外扩散。

他惊诧地回过头。

吉野上等兵右手握着枪,枪口笔直地对准及川上尉。

砰,砰。

屋内再度响起两声清脆的枪响,每次及川上尉的身体都随着枪声从椅子上弹起。他那圆睁的双眼,已失去活人的光芒。

“住手,吉野上等兵!”

吉野上等兵因本间的叫唤,而缓缓转头面向他。吉野脸上泛着奇怪的表情,仿佛这才发现本间在场,而感到不可思议。

“吉野上等兵,你为何朝及川上尉开枪?”

“……为了替我的爱人报仇。”

吉野上等兵以机械般的声音回答。

“爱人?你说的是谁……”

本间话说到一半,脑中陡然浮现出几个事件的画面。

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

递上酒杯的美少年。

怔怔地望着少年尸体的吉野上等兵。

蝶形的胎记。

少年尸体上的蝶形胎记位于平时穿上衣服就看不到的位置。吉野上等兵所说的爱人,难道是……

“等等,吉野……”

本间向前跨出一步,但吉野上等兵已抢先用枪口抵向自己太阳穴,扣下板机。

他眼前躺着两个被魔都迷住心窍的男人尸体。

——你有能耐处理这样的情况吗?

在暗处有一双眼睛以试探的目光凝视着本间。


[1] 魔都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日本人对上海的习惯称呼,最早见于日本作家村树梢风的畅销作品《魔都》中。

[2] 特别高等警察课,是日本战前的秘密警察组织。以“维持治安”的名义,镇压一切反对政府统治的思想和活动。

[3] 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1854-1943),上海租界的自治机构,拥有自己的政经和司法体系,相当于租界的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