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5页)

‘在这儿。’他们走到他跟前,接着他看见那人把骡子拴在一棵小树的地方又看见那人沿着河岸扒开树木往前走的踪迹,他的脚印也比任何一个体重非常非常重的胖子留下的脚印要深得多,于是他又想到那一切:在漆黑的夜晚在荆棘丛里在争分夺秒地令人头昏眼花的无可挽回的逃遁中扛着一个不该由人来背的负担时的痛苦、绝望与急切:这时候他听见更远处折断树枝抽打灌木的声音接着是骡子的蹄声然后是老高里的叫喊声又是一个巨大的响声那该是骡子走了上来再接下去便是一片混乱:老人的喊声与叫骂声狗的吠叫人的鞋子踢在狗的肋骨上发出的嘭嘭声:但他们没法走得更快了,他们胡乱地一路抽打撕扯着那扯住他们不放的纠缠不清的荆棘最后终于走了过来可以往渠里看了,看见那用不容易黏结的沙土[145]新堆起来的土冢两只狗已经在土冢上刨了起来而老高里还对它们又踢又骂,接着除了那两个黑人他们大家都下到河渠里去了。

‘住手,高里先生,’县治安官说,‘这不是文森。’可那老人似乎没听见他讲的话。他似乎并不知道他身边还有别人;他甚至似乎忘记他为什么在踢那两条狗:忘记了他本意只是要赶开狗不让它们到土冢上去,即使在狗已经离开了土冢只是在拼命地想躲开他逃出河渠到安全的地方他仍然用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跳跃着另一条腿抬了起来准备踢出去,在县治安官抓住他那只独臂拦住了他以后他还是对那些狗又踢又骂。

‘看看这土,’县治安官说,‘难道你看不出来?他简直没花时间去埋他。这是第二座坟,他当时很慌张,天快亮了而他得把他藏起来?[146]’他们大家现在都看见了——紧挨着河岸下面的新土堆成的小圆丘,它上面的河岸上是铁锨留下的凶狠的高高低低的印迹仿佛他像用斧子那样用铁锨的边刃使劲地砍那河岸(又一次:他想到:那绝望那急切那疯狂的跟巨大而繁重有着难以忍受的惰性的大地赤手相向的搏斗)一直到足够的沙土松散地崩落下来盖住了他得掩盖的东西。

这一次他们连铁锨都不需要。尸体并没有埋好;狗已经把他刨出来了,而他现在真正认识到那急切与绝望的严重程度:那绝望的在时间上破产的人甚至没有时间来掩盖他绝望的证据和他急切的原因;他和艾勒克·山德(即使他们两人以疯狂的速度拼命地干)是在两点钟以后才把坟又填了起来:因此等凶手(不仅仅只有一个人而且从头一天太阳下山的时候起就已经搬掉过六英尺深的土而且又把它装回去)把第二具尸体挖出来再把土填回到坟堆去的时候天一定已经亮了也许比天亮时分还要晚,太阳看着他第二次骑着牲口下山来到小河;晨光注视着他把尸体胡乱地扔在河岸突出部分的下边然后拼命地从岸上乱劈乱砍以便弄下一定的沙土把尸体暂时盖起来不让人看见那狂乱的绝望跟一个已为人妻的妇人拼命用晨衣遮盖情人遗忘的手套时的心情不相上下:——(尸体)脸朝下躺着,他们只看得见他那被砸碎的后脑,后来老人弯下腰用他的独手把他的脑袋硬翻了过来。

‘是咯,’老高里用他那高亢轻快能传得很远的声音说,‘这是那个蒙哥马里,不是才见鬼呢。’说着他像一个突然蹦出来的钟表弹簧一样轻便敏捷地挺直身子又对着狗喊了起来:‘嗨,伙计们!快找文森!’接着舅舅也高声喊叫要让大家听见他讲的话:

‘等一等,高里先生。等一等,’接着对县治安官说,‘他是个傻瓜只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并不是因为他真是个傻瓜。我就是不相信会两次——’他东张西望,眼珠四下乱看。接着他定睛看着那对双胞胎。他厉声问:‘流沙在哪儿?’

‘什么?’双胞胎中的一个说。

‘流沙,’舅舅说,‘这条河的流沙区。在哪儿?’

‘流沙?’老高里说,‘那兔崽子,律师。把一个人放在流沙里?把我的儿子放在流沙里?’

‘别说了,高里先生。’县治安官说。接着对双胞胎说:‘说啊?在哪儿?’

但他先回答了。他在一秒钟前就想说了。现在他说出来了:‘在桥边上。’接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说:但说了也无关紧要——‘这一次倒不是艾勒克·山德。是棒小伙子。’

‘在公路桥#下边##,’双胞胎纠正道,‘一直就在那里。’

‘噢,’县治安官说,‘哪一个是棒小伙子?’他正要回答:突然老人似乎忘了自己有匹牝马,他飞快地转身在别人还没有动脚前就已经跑了起来甚至在他自己还没有动脚前就跑了起来,对着那站不住脚的沙土奔跑了几步在大家看着他的时候又转过身子,他以跃上牝马的那种猫一般的灵活一只手连滚带爬地冲上了陡峭的河岸在别人还没有上河岸前(除了那两个黑人,他们根本没有离开过河岸)就已经跌跌撞撞横冲直撞地跑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