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8页)

然后他走下通道走上人行道,来到广场,终于站着不动了,他觉得从一个星期或一个月或一年或不管上星期六晚上是什么时候以前他和舅舅离开晚饭的餐桌走出房子以后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站停下来不动了。因为这一次他根本用不着弹手指[152]。他们当然在那儿[153]把鼻子贴在玻璃上但人数不多不足以把人行道堵死更不能构成一张大写的脸;这儿也只有不到十个人其中大部分甚至是在这个时候本该在学校的学生——没有一张乡下人的脸也没有一个真正的大男人因为不是学生的其他四五个人只是个子长得像男人但既不是成人又不是孩子他们一有事情总是在场的譬如贫民院有羊痫风毛病的老霍格艾·莫斯比大叔口吐白沫掉进排水沟的时候或者有个女人打电话给威利·英格伦姆说她那里有条疯狗而他终于成功地射穿它的腿或腰部的时候:(他)站在人行通道的入口处舅舅在他身后咚咚地走了过来,他痛苦地眨巴着疼痛干涩的眼皮四下张望想知道为什么:广场上的人还没有走空因为他们太多了但也渐渐地稀少了,穿卡其布劳动布或印花布的人涌进广场穿过广场朝停着的小汽车和卡车走去,簇拥着挤在车门前然后一个个连滚带爬地坐进了座椅车厢和司机室;发动机的启动装置已经呜呜地响了起来发动机的火点着了快速转动起来又慢了下来排挡转换得咔嚓咔嚓地直响然而行人仍匆忙地向它们走去现在不是一个个人而是五六个人一起从人行道路缘退下来转身立即随着还在向着车子奔跑的人流一起出去又慌慌张张地爬上车后来即便他想清点人数的话他也数不过来,站在舅舅身边望着他们汇集成四股人流进入通向城外四个方向的四条主要的街道,在他们还没有出广场就已经走得很快,那些面孔在最后一瞬间再一次不是向后看而是向外看,并不是要看什么东西,而只是往外看只看一下时间不长就不看了,轮廓飞快地消失了仿佛已经比载着他们的车辆要行进得快得多,他们的面孔表明他们在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以前就已经离开了小镇:甚至从汽车里又往外看了两次;他母亲突然站在他边上但并没有紧挨着他,显然也是从人行通道走过来的从他们可能还在从卡车上往下抬杰克·蒙哥马里的地方更远一点的监狱走过来的,可舅舅对他说这些人可以承受一切只要他们仍然保留权利拒绝承认那是看得见的,她对舅舅说:

‘汽车在哪儿?’但没等他回答就转身又向人行通道走回去走在他们的前面,细长的身子,腰板笔直而僵硬,她后背的表情和鞋跟在水泥地上发出咔嗒咔嗒的那种响声跟她在家里而他和艾勒克·山德他父亲和舅舅四个人都最好暂时轻手轻脚的时候完全一样,走过那只有县治安官的空汽车和那辆空卡车还停着的装卸台又接着往前走到了小巷他和舅舅走到的时候她已经打开了车门他又一次看见他们[154]穿过小巷的巷口就像在舞台走一圈——那些汽车和卡车,那些面孔的不可战胜的侧影并不惊讶也不惊呆只是处于一种不可挽回的拒绝接受的状态连续地不断地从巷口嗖嗖地开过去数量之多简直就像高中三年级学生或者是只停留一夜的巡回旅行演出团在上演《圣胡安山之役》[155]而你不但听不见甚至不需要去不听那后台传来的压低了的混乱的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就像你不但视而不见而且不需要去看那行进或冲杀中的士兵刚一走到舞台两侧就开始慌乱地跌跌撞撞地奔跑着换衣服帽子和假绷带再从画着战斗勇气与死亡的起伏不停的粗薄棉布[156]的后面跑步回到舞台以便仰天倒下或以英勇的立正姿势从舞台的脚灯前再走一遍。

‘我们先送哈伯瑟姆小姐回家。’他说。

‘上车。’他母亲说于是汽车向左一转进入了监狱后面的街道而他仍然能够听见他们[157]的声音汽车又向左转开进了下一条小街他们还在那里还是在冲过台口[158]逃窜连绵不已无法中断在长长的橡胶和水泥之间撕裂般的摩擦声的上方是那些没有表情的面孔的侧影今天早晨他在小卡车里花了两三分钟的时间才找到机会插进车流随着车流的同一个方向行驶;现在舅舅得花五到十分钟的时间才能找到空当穿过去再回到监狱去。

‘往前开啊,’他母亲说,‘逼着他们让你进去。’他知道他们根本不会经过监狱那一边;他说:

‘哈伯瑟姆小姐——’

‘我怎么办?’舅舅说,‘闭上两眼就用右脚使劲轧?’也许他就是这么做了;他们进入车流的行列现在随着车流转向家的方向这一切都问题不大,他对插进车流从来都不发愁他担心的是汽车怎么再从车流里开出来而不让那疯狂的混乱(那就不叫逃亡吧要是有人更喜欢的话就称之为撤退)裹挟着他们向着夜幕开去最后过了许多小时和英里才把他们吐出来让他们孤立无援困顿不堪筋疲力尽地在黑夜里从地图上很少标明的本县的遥远边缘的某个地方往回走: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