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考验 27(第3/3页)

加百列勉强紧张地微笑着。这么多年来,她都没和他说过话。“她的身体状况呢?”他问道。

“没有变化,和预期的一样健康。”

艾弗里用一张磁卡打开了一道安全门。门的另一侧是又一个大厅,地上铺的是瓷砖而不是地毯。他们一边走着,艾弗里一边向他介绍了她的治疗状况。他此前加大了一种药剂的用量,减少了另外一种的用量,整体上,药物使用减少了三分之一。还有一种新药,是试验性的,它表现出了一些颇为乐观的效果。它能帮助创伤后综合征的病人消除紧张焦灼和精神压抑。

“如果你觉得有用,那就不妨。”

“我们如果不试试,就永远也不知道。”

加百列心想,临床精神科的工作,倒是同谍报工作很相似。

瓷砖大厅的尽头是一间小房间。屋里装满了园艺工具:修枝剪刀、铲子、锹,还有一袋袋的花种和花肥。在房间的另外一端,有一个双开门的入口。

“她在老地方等着见你呢。别和她耗太久,我认为半个小时最合适。时间到了我会来叫你。”

一间玻璃暖房里,又热又潮,令人压抑。莉亚在角落里,坐在一张直椅背、生铁质的庭院椅子上,脚下摆着一盆盆新栽的玫瑰。她穿一身白,白色的圆领毛衣是加百列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白裤子是他某年夏天在克里特岛为她买的。加百列想回忆起是哪一年,却记不起来了。一切记忆似乎都模糊了,只剩下维也纳之前的莉亚和维也纳之后的莉亚。她像个小女生一样拘谨地坐着,望着远处的草坪。她的头发剪短了,囚徒般的呆板。她没有穿袜子。

加百列走近的时候,她也扭过头。他首先看到了她右侧脸颊的伤疤。一如往常,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寒意。接着他看到了她的手,或者说,那是她双手的残留物。伤疤已经变硬,成了白色的组织,这让他联想起破损的油画画布。他真想在调色板上调好颜色,将她修补如初。

他吻了她的额头,嗅着她的头发,希望找回熟悉的薰衣草和柠檬气息;然而得到的仅仅是玻璃暖房里的潮味,以及封闭室内的植物腐臭味,令人憋闷。艾弗里早已准备了另一张椅子。加百列将椅子拖近了几寸。一听到铁椅子刮擦地面的声音,莉亚一阵畏缩。他喃喃地道了歉,坐了下来。莉亚扭头看着别处。

以往也总是这个样子。坐在他面前的不是莉亚,仅仅是一座莉亚的纪念碑,或者说是块墓碑。他曾努力和她交谈,然而现在,仅仅在她面前坐坐就能让他满足。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片水雾蒙蒙的风景,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照艾弗里的说法,曾经有很多天,她就这样坐着,重温着过去的那一段,一遍又一遍,重温着每一个鲜活的细节,让人着恼。她不愿意停下来,也停不下来。加百列难以想象她承受了怎样的痛苦。他还有幸保留了以往生活的一些延续,然而莉亚的一切都被夺走了——她的孩子,她的身体,她清醒的神志。一切都没了,记忆却还在。加百列很担心,生怕她同生命最后的薄弱纽带,就维系在他不变的忠心上。一旦他同其他人相爱,莉亚就会死去。

过了四十五分钟,他站起来,穿上夹克,然后他在她跟前蹲下来,双手扶着她的双膝。她向他的头顶后面望了几秒钟,然后低下头与他的目光相接。“我得走了。”他说。莉亚一动不动。

他正打算站起来,她突然伸手摸着他一侧的脸颊。生硬的伤疤从他的眼角划过,加百列尽力不去闪避。她苦苦地微笑,放下了手。她把一只手放在大腿上,又用另一只手盖在上面,恢复了原先凝固的姿势。

他站起来,走了。艾弗里在外面等他。他陪着加百列走到汽车前。加百列在方向盘后面坐了很久,这才一边打着了引擎,一边想着她放在他脸上的那只手。这样子抚摸他,太不像莉亚了。她在那里看见了些什么?是谍战中紧绷的神经,还是杰奎琳·德拉克罗瓦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