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现在 7(第2/3页)

在科西嘉,随便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让两个人结下世仇。一句无理谩骂、一次单方毁约、一场主客纠纷、一次未婚先孕,都能酿成一段旷日持久的血仇。在英国男子所住的村子里,人们曾经就教堂的钥匙归属于谁的问题你死我活地争斗了四十年。最初的一点小火花很快就酿成一场席卷全村的大动乱。先是有人杀了一头牛,牛的主人为了报复,便宰了对方一头驴子或者一群羊。接着就有一棵珍贵的橄榄树被砍倒,一户人家的院墙被推翻,一家几口的屋子被烧毁。血腥的杀戮就此开始,刻骨的仇恨绵绵无期,有时整整一代乃至好几代人卷入其中,冤冤相报,没完没了,直到双方放下仇恨、握手言和,或者在腥风血雨中精疲力竭、放弃争斗。

在报仇雪恨的问题上,大多数科西嘉人都很乐意亲自动手,但总会有人需要代劳,这些人要么是手无缚鸡之力、没人代为出头的孤苦女子,要么是害怕法律惩处、不便亲自动手的知名人士。对他们来说,把复仇大业交给职业杀手更令人放心。他们一般会去找奥尔萨蒂氏族的人。

奥尔萨蒂一族拥有大片的良田和不计其数的橄榄树,他们生产的橄榄油在科西嘉被公认为是最甘美的,但他们的职业不仅仅是生产优质的橄榄油。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科西嘉人死在了奥尔萨蒂一族的杀手手里,就连每一代首领手下的殇魂亦不计其数。不过当地有传言称,这一人数已经达到了四位数。如果不是奥尔萨蒂一族对杀手的甄选条件极为严苛,这一人数或许还会更多。从前,奥尔萨蒂一族的杀手一直遵循着严格的行事准则,只有当雇主的确蒙冤受屈,身负血仇时,他们才会出手杀人。

安东·奥尔萨蒂继承家业时,没有赶上好时候。在法国当局的大力镇压下,缔结世仇、族间仇杀的风俗在岛上基本禁绝了,只有少数与世隔绝的地方还保留着这个传统。科西嘉很少有人会找职业杀手替他们报仇了。不过,安东·奥尔萨蒂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知道自己面临着两个选择:要么金盆洗手,做一个纯粹的农夫,生产优质的橄榄油;要么冲出海岛,走向世界,在别的地方寻找商机。他选择了第二条路,把业务扩展到了岛外。如今,他的杀手团队在欧洲已被认为是最可靠、最专业的杀手团队。他们在欧洲大陆上所向披靡,为各种各样的雇主卖命,富人、罪犯、保险欺诈者纷纷找他们帮忙,有时连政府也不例外。死在他们手里的大多数人都罪有应得,但由于形势所迫,安东·奥尔萨蒂在激烈的竞争下不得不抛弃了老祖宗的那一套铁律。对于送上门来的工作,无论多么肮脏,奥尔萨蒂一向来者不拒,只要这份工作不会让他的杀手陷入过于危险的境地。

让奥尔萨蒂感到有趣的是,他手下功勋最卓著的杀手并不是土生土长的科西嘉人,而是一位来自伦敦北郊海格特地区的外国人。只有奥尔萨蒂知道这名英国男子的底细,他曾经在大名鼎鼎的英国特种空勤团服役,后来成了一名杀手,在北爱尔兰和伊拉克执行暗杀任务。他原来的老板以为他已经死了。有一天,英国男子给奥尔萨蒂看了一份从伦敦的报纸上剪下来的讣告,讣告上的死者便是他本人。这种东西对于杀手来讲真是有用,奥尔萨蒂心想。人们通常不会去寻找一个死人。

他虽然出生在英国,但奥尔萨蒂总觉得他生来就有科西嘉人的灵魂,一颗放荡不羁的灵魂。他和科西嘉人一样不信任外人,鄙视所有权威。他那一口流利的方言说得和奥尔萨蒂一样好。每到夜晚,他总是和村子里的老人们一起坐在广场上,横眉怒目地看着那些滑滑板的孩子们,老气横秋地抱怨现在的年轻人太不尊重传统了。他是个正派的男人——有时候对于奥尔萨蒂来说有点太正派了。尽管如此,他依然不失为一个杰出的杀手,其专业素质在奥尔萨蒂所知的杀手当中无人能及。他是被全球最顶尖的杀手一手培养起来的,奥尔萨蒂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欧洲大陆上有许多暗杀任务派他来执行再合适不过,这也就是为什么安东·奥尔萨蒂这天下午来到英国男子的别墅时,手里抱了一大堆好吃的东西。

奥尔萨蒂虽然说是名门之后,但他的穿着和品位跟英国男子先前在菜地里看到的那个老农夫没什么不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扣子敞开,露出桶状胸,脚上蹬着一双脏兮兮的皮凉鞋。他所带来的“午饭”便是一条粗粉面包、一瓶橄榄油、一只芳香四溢的科西嘉火腿和一块浓奶酪。英国男子提供了佐餐的红酒。这天下午天气温暖晴朗,他们把用餐地点改在了院子里,把餐布铺到两棵高耸入云的黑松下,两个人坐在斑驳的树影里一边享用美食,一边欣赏着山谷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