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疯人院(第5/9页)

“是不是个老头?”

“对,他自称是你们家亲戚,但以前从没来过。你妈刚见到他还算正常,但刚说几句,她就躲到桌子底下不出来,还说有三十九个鬼魂。老头一无所获地走了。”

毫无疑问,就是在精神病院门口遇到的老头,坐在黑色宾利车里的家伙。

“登记他的名字了吗?”

一分钟后,盛夏在门房的登记簿上,看到了上一个探望者的名字——

左树人。

黄昏,雨停了。

夕阳也出来了,金灿灿地追着车屁股。叶萧将车开上一条空旷的公路,行道树仿佛魔术师的道具,排列成超现实主义抽象画。无数个盛夏在尖叫,无数个红色短发的魔女,从内部撑爆他的颅骨。除了红色,眼前交替黑白两色,驶入宛如昨日的幽深隧道。像游戏世界,无法从脑海驱逐。方向盘有些控制不住,左边轮子已撞上隔离栏,倾斜着疾驰了几十米,才强行拉手刹停下。车头剐掉一层漆皮,轮子再偏几毫米,就会冲破隔离带,与对面的车迎头相撞。

叶萧把车停在野地,额头搁在方向盘上,深呼吸。因为复杂的案件,失眠,恶心,幻视与幻听……为了强化记忆,戴上“蓝牙耳机”,结果记忆力更差。他在公安局的会议上,当众叫错局长的名字,结果几十号人鸦雀无声。他明白了,“宛如昨日”一旦深入大脑,就会让人深度上瘾,如影随形。

他打开车门,蹲下来呕吐,好似又吃了顿瑞典鲱鱼罐头……看着地上一团金黄色糨糊,脑中却冒出盛夏的脸——有人给她算过命吗?命格凶险到只要多看她一眼,就会大难临头。她最要好的小伙伴,为给她庆生被奸杀了。她的爸爸被妈妈毒死,妈妈被关在精神病院。唯一欣赏她的计算机老师,全家灭门。唯一能与她共同生活的,是那条黑色大狗。因为它是死神,见证过数任主人的死亡。几个月甚至几天后,它很可能会目送盛夏在脑癌中死去……不过,她真的很聪明。这十八岁的姑娘,是天生的名侦探,还有惊人的记忆力。她的脑子就是一个“宛如昨日”。

今天早上,叶萧和她一起根据《悲惨世界》,破译出了焦可明写在墙上的四十行数字。

根据调查报告,1998年12月,南明路工厂爆炸事故当晚,有十名工人在加班。其中一人的操作不当,添加了超过剂量的医药化工原料,导致连锁反应,几乎整个工厂被炸成废墟,只有烟囱还保持完好。九人当场死亡,唯独一名年轻女工,因为正好在厕所,躲过了爆炸的冲击波,侥幸存活下来。

报告附件,记载了每个死者的姓名——包海、吕敏前、狄若静……

叶萧记得这些名字,总共九个死难者,正好对应上那三十九个名字,从第一个到第九个。

这九个人的家属,分别获得工厂支付的十万元赔偿金——放在今天不值一提,但在九十年代也算一大笔钱,相当于他们五年的工资。

然而,从第十个名字开始,直到第三十九个名字,叶萧在报告的任何角落里都没找到。

在南明高中的电脑机房,三十九个名字在墙上,都是红笔写出来的。

叶萧有理由相信,后面三十个名字,跟前面九个名字一样,名字的主人都已成为鬼魂。

至于,最后第四十个名字,也是唯一用黑笔写出来的——连夜雪,调查报告里有这个名字,爆炸事故唯一的幸存者,当年刚满二十三岁。她生于1975年,老家在西部某省,初中文化。1996年,她来到这座城市,进入南明路的工厂上班,做仓库管理员。1998年12月,她在爆炸事故中死里逃生,不久嫁给一个姓盛的本地男子,在民政局的结婚登记日期是1999年4月1日——这不是愚人节的玩笑。四个月后,8月13日,连夜雪生下一个女儿,在南明路附近的医院,起名盛夏。

那一天,正是盛夏时节,也是英仙座流星雨光临地球的日子。

显而易见,连夜雪是奉子成婚。1998年12月,盛夏已经在娘胎里了,她也经历过南明路的工厂爆炸。这颗刚在子宫着床的胚胎,像个小螺丝或小龙虾,是爆炸事故的第二个幸存者。

连夜雪——盛夏——欧阳小枝——欧阳乐园——焦可明——宛如昨日——左树人。

这条漫长的链条,越来越完整与丰富,链条与链条之间的名字与面孔,也越来越清晰可辨。

真相呼之欲出。

叶萧重新打起精神上路。天黑前,精神病院遥遥在望。田野里的大槐树上,站着一只孤零零的乌鸦。原本空旷的郊外公路,迎面开来一辆深蓝色皮卡,从他的白色大众旁边呼啸而过。

对面副驾驶的车窗后,坐着一个红头发的少女。

乐园没注意到刚才擦肩而过的白色大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