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2/3页)

“你的退休生活过得怎么样,乔治?”拉康问道,好像是对着一个耳聋的老姑奶奶在大声嚷嚷,“你不感到与世隔绝吗?要是换了我,是会有这种感觉的。惦念自己的工作、自己的老伙伴。”

拉康的个子又瘦又高,态度生硬,有些孩子气,据圆场才子海顿说,是个教会和间谍圈子里的人物。他的父亲是苏格兰教会的显要人物,他的母亲出身贵族。有时比较时髦的周日报纸写到他,说他是“新派人物”,因为他年轻。他脸上因为刮胡子太匆忙有些刮破了。

“我过得很不错,谢谢你的关心。”史迈利客气地说。为了要再敷衍几句,又说:“是啊。是的,我当然很惦念。你呢?一切顺利吗?”

“没有什么大变化。一切非常顺利。夏洛特得到了罗迪安学校的奖学金,这很不错。”

“那很好。”

“你的太太呢,她还是很漂亮吧?”

他的表情也有点孩子气。

“是很漂亮,谢谢你。”史迈利很洒脱地想用同样的口气回答。

他们都看着那个双扇门。他们听到远远传来了瓷砖地上的铿锵脚步声。史迈利猜,是两个人,都是男人。门打开了,出现了一个半明半暗的高大人影。史迈利一眼又瞥见了后面还有一个人在照应,黑头发,矮个子,但是进屋子的只有前面一个人,一进来就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把门关上了。

“请在外面把门锁上。”拉康叫道,接着他们听到了钥匙锁上的咔嚓声,“你认识史迈利的吧?”

“是的,我认识。”那个人影从阴暗处向他们走过来时说,“我记得他曾经派给我一次任务,是不是,史迈利先生?”

他的声音像南方人一样柔和,但无疑有殖民地的口音。“我是塔尔,先生。槟榔屿来的里基·塔尔。”

炉火一闪,照亮了他半边脸上不自然的笑容,可是却把眼眶照成了一个空洞。“还记得吗,一个律师的儿子?你一定记得,史迈利先生,我的第一片尿布还是你换的。”

这时奇怪的是,他们四个人都站着,吉勒姆和拉康在旁看着,好像教父教母一样,而塔尔握着史迈利的手,握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为了拍照又握一次。

“你好吗,史迈利先生?见到你真高兴。”

他终于松开了史迈利的手,转身到指定给他的椅子。这时史迈利想:是的,遇到里基·塔尔这号人,这种事情很可能发生。遇到塔尔这号人,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想道,我的上帝,两小时之前我还在对自己说,我要在过去之中寻找庇护。他感到口渴,心想这可能是恐惧的缘故。

十年?十二年以前?这天晚上他很难有什么时间观念。那时,史迈利的任务之一是审查新人:未经他点头认可,谁都不能入选;未经他在课程表上签字,谁都不能受训。冷战正炽热,剥头皮组的人员供不应求,圆场在国外的常驻人员奉海顿之命物色人选。雅加达的斯蒂夫·麦克尔沃提出了塔尔。麦克尔沃是个老手,以航运代理商为掩护,他看到塔尔喝醉了酒,怒气冲天地在码头上到处找一个抛弃他的小姐,名字叫做罗斯。

据塔尔自称,他和一伙比利时人混在一起,在各岛屿和北方海岸之间走私枪支。他不喜欢那些比利时人,对走私枪支也感到厌倦,尤其叫他生气的是,他们抢走了他的女朋友罗斯。麦克尔沃估计他可以接受纪律的约束,年纪也轻,可以训练,干那些剥头皮的勾当,他们平时躲在阴郁的布里克斯顿学校围墙后面,必要的时候出来干那种暴力勾当。在经过了必要的调查以后,他们把塔尔送到新加坡复查,然后又送到沙拉特的训练所三查。这时史迈利插手进来,担任一连串面谈审查的主持人,这种审查有时是很不客气的。沙拉特是个训练所,但地方很宽敞,还可以充当其他用途。

塔尔的父亲是住在槟榔屿的一位澳洲律师,母亲是战前从布拉德福跟着一个英国剧团到东方去的小演员。史迈利还记得,做父亲的天性好传播福音,常常在当地的教堂里讲道。做母亲的在英国有犯罪的记录,不过不严重,塔尔的父亲大概不知道,要不,知道了也不在乎。战争爆发时,为了年幼的儿子,夫妇俩疏散到新加坡。几个月以后,新加坡沦陷,里基·塔尔就在樟宜监狱里于日本人的监视下受教育。在樟宜,做父亲的遇到人就传播上帝的福音,如果日本人不迫害他,和他一起关着的人也会乐意代劳。战争结束后,一家三口回到槟榔屿。里基想读法律,但他更常干的还是触犯法律。做父亲的一时生起气来,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想把他灵魂中的罪恶打掉。塔尔离家出逃,到了婆罗洲,十八岁就成了个正式的枪支走私贩,在印尼群岛周围无险不冒,麦克尔沃就是在这时候遇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