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3月14日|(第2/5页)

他们被护送着下楼,五个人挤在一起,将电梯塞得满满的。外面有一辆车在等着他们,两名军官坐在前面,另一名坐在后座,夹在里奥和瑞莎之间,呼吸散发着污浊的气味。

“我想看一下我的父母亲,想跟他们告别。”

“别提什么要求。”

清晨五点,出站大厅已经热闹起来。士兵、普通乘客、车站工作人员都在准备登上西伯利亚特快列车。火车头上覆盖有战争期间装上去的装甲板,车身上印有凸起的字样“为共产主义欢呼”。当乘客们纷纷登上列车,里奥和瑞莎各自拿着自己的盒子,在武装警卫的陪同下,站在站台末端等待。仿佛他们携带有某种传染性病毒,没有人靠近他们,在熙攘忙碌的车站里,他们似乎成了一个隔离的气泡。警卫没有作出任何解释,里奥也懒得问他们。他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也不知道现在等谁。他们有可能被送往不同的劳改营,也许再也看不到对方了。但这显然是一趟客运列车,不是用来装运囚犯的红色运牛卡车。他们是否有逃生的可能?毫无疑问,直到目前为止,他们都还算幸运。他们还活着,还在一起,这远远超出里奥的想象。

在里奥作证之后,他被遣送回家,在制定判决之前,他被软禁在家。他认为这最多需要一天。在回公寓的路上,在上第十四层楼的过程中,他突然意识到口袋里还装有那枚足以受牵连的中空硬币,他将硬币丢到一边。也许是瓦西里藏了这枚硬币,也许不是,但这已无关紧要了。当瑞莎从学校回到家里,她发现门外站着两名武装军官;军官对她进行搜查之后命令她待在屋里。里奥向她解释了他们所处的危境:对她无充分证据的断言,他自己所做的调查工作以及最后自己对指控的否认。他无须解释他们生还的希望非常渺茫,因为当他在叙述这一切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等他说完之后,她的反应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以为我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真是太天真了。”

他们坐在公寓里,等着国家安全部随时派人过来。由于接下来的事情不可知,现在尽量地多吃一点东西才是比较明智的做法,但他们俩谁都懒得做饭,谁都感觉不到饿。他们既不脱衣睡觉,也没离开过厨房餐桌半步。他们只是静默地坐着——等待着。由于考虑到他们可能再也不会相见了,里奥有一种想与妻子交谈的冲动:交代一些有必要交代的内容,但他一时却无法阐述清楚。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意识到这是他们共处时间最长的一次,在他的印象当中,很少出现这种面对面的、不受任何干扰的共处。他们俩谁也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局面。

当天晚上,没人敲门。凌晨四点过去了,也没人来逮捕他们。第二天快要中午的时候,里奥做了早餐,心想他们为什么会需要这么长时间。后来终于听到有人敲门,他和瑞莎站起来,急促地呼吸,心想到此为止了,军官们来拘捕他们了,他们会就此分开,各自接受审讯。没想到竟是一点小事:警卫们换班,一名军官要借用他们的洗手间,然后又问了一些购买食物的问题。也许他们没找到任何证据,他们也许得到澄清,起诉他们的案子将不成立。里奥的脑子里只是简单地闪过这些念头:指控从来不会因为缺乏证据而被推翻。同样,一天变成两天,两天变成四天。

他们就这样在家里被囚禁了一个星期之后,一名警卫脸色苍白地走进公寓。看到他,里奥确定他们的时间终于到来,结果听到这名警卫用一种激动颤抖的声音宣布,他们的领袖斯大林去世了。就在那一刹那,里奥暗自思忖,也许他们还有一丝幸存的可能。

报纸已经歇斯底里,警卫的情绪也过于激动,关于他们领袖的逝世,里奥将各种模糊不清的信息贯穿起来,得知斯大林是平静地死在自己的床榻之上。据说他最后的遗言是关于他们这个伟大的国家以及这个伟大国家的未来。他从工作中获悉,斯大林最近逮捕了这个国家医术最高明的医生,这些医生为了保持他的健康状况倾注了自己的整个职业生涯。他觉得斯大林明显死于自然原因,而没有医学专家能够查明他突然发病的根源,这并不是巧合。将这些医生关押起来,无疑给了那些冒充医生的刺客随心所欲的机会,他们可以袖手旁观,看着他坐以待毙,并安全地知道能够制止他们的那些专家正在监狱服刑。虽说如此,也可能只是因为斯大林已经生病,但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释放这些医生。如果斯大林痊愈,他们可能已经因违抗命令而被处死。

这种阴谋诡计对里奥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已经死了。所有人的秩序与确定感都会被打乱。谁会来接管这个国家?他们会如何管理这个国家?他们会制定怎样的决策?哪些军官会得势,又有哪些军官会失宠?在斯大林统治之下被接受的东西也许会被新制度摒弃。没有领导人意味着这个国家一时会陷入瘫痪,除非自己的决策受到认可,否则没有人愿意制定决策。数十年来,没有人根据自己的信仰对错来采取行动,而是根据他们的想法是否取决于自己的领袖。而一个人的生死取决于名单上的注解:名字上画一道线就可挽救这个人的性命,没有任何标记则意味着他将被处死。这就是司法体系——就看有没有线条。里奥闭上眼睛,能够想象鲁布央卡过道里那种静默的恐慌气氛。他们的道德罗盘被忽略了这么长时间,以至于现在已经失去控制,东南西北全部错位。至于孰是孰非的问题——他们完全没有概念。他们已经忘了如何作决定。在这样的时期,最安全的举措就是尽可能地按兵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