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幕 神祇(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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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消失一人,院子里就多一只雪人,仅仅三日就有六只之多。众人惶恐地面对着院子里这排骇人的雪人,既不知道是因触犯神明而遭天谴,还是因惹怒厉鬼而被缠上,积累至今的消极情绪眨眼间像浪潮一样将人心淹没。

聂贞听完管家事无巨细的交代,久久陷入不安。他不认为列缺懂得玩弄人心,但这些举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地掺杂在一起,意图昭然若揭——将自己逼入绝境!也许列缺现在正匍匐在雪中窥视,靠着庵堂和黑夜的掩护寻求机会将众人各个击破。雪势虽有稍减,贸然离开并非明智之举,可聂贞已别无选择。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诱导他至野外围杀。

前几日的平静果然是镜花水月,聂贞经历着无尽等待的焚烧之火,敌人依然蛰伏,抓不到影子,自己却像暴露行踪的猎物一样被玩弄着,这令他气愤不已,他几乎怀疑列缺已化成这场大雪,笼罩在天地之间,渗透到他每一次呼吸里,令毛孔也紧张得颤抖。

安排完启程琐事,又令人把水月庵里里外外翻了一遍,疯找了一个下午,仍然没有线索,聂贞感到忍无可忍的焦躁,独自走了百步,来到佛堂前。山中夜色料峭清寒,可惜在临走的前夜才邂逅这份美丽。一转身,被树梢上盛放的梅花夺去注意力。无心师太走出佛堂,轻声笑道:“阿弥陀佛,这棵树死了十二年,十二年不开花,聂大人一来就突然开满了,大概是缘分吧!”“师太有所不知,聂某跟这个梅字犯冲,梅花是断不懂欣赏的,有缘无分还差不多。”不觉间聂贞走到佛堂廊下,抬眼见风灯飘摇,雪从院子上四方的天空往下落,除了屋檐角落里暗得一点也看不清楚,其余地方亮如白昼。

无心师太以为他想留下赏雪,便好心端了只火盆出来,拿火钳拨去上面的灰烬,“大人往这里取暖吧,傍晚时有位年轻施主也借此烤火,贫尼看他脸色苍白,冻得跟个冰人似的,真吓了一跳!”

“谁?”聂贞一愣。“似乎从是山上来的。”聂贞腾地起身,向走廊尽头紧走几步,两边都是漆黑一片,并无人迹,他方觉自己疑神疑鬼得太失身份,又重新坐下来。这时,对面檐角下划过一道黑色人影,悄无声息地来到院中。茗儿正巧提着灯笼从侧门走入,臂上搭着送与聂贞的裘衣,拐过屋角,见一位陌生的青年静静立在梅花树下。“你是谁?”茗儿问。他侧头向茗儿看过来,鬓发凌乱,眼神清冽,腰间的黑色长刀透着某种火一般灼热的情绪。闻声望见的瞬间,聂贞震颤地僵在原地,隔了几念,忽叫道:“列缺——”两人终于正视到对方,列缺扯开嘴角闪进黑暗里,很快消失在偏门后面。“混账!”聂贞绷紧的神经骤然断裂,怒眉倒竖地抽剑追上去。

列缺像一只奔跑在风雪中的孤狼,一边引诱聂贞追来,一边思索着战机。多日以来他不吝将自己变成一场镜花水月,掩藏踪迹,算计着聂贞倾尽全力捞取他的影子,现在他带着必死的信念现身了。

风雪呼啸着从身边刮过,列缺不慌不忙地停下来,背倚崖壁盯着聂贞步步紧逼。此地离水月庵不远,还能遥望到星星点点的灯火,但聂贞眼中更亮的是列缺的双眼,他的呼吸深沉而宁静,只是眼里全然没有理智。“在黑暗里算计了我这么久,却先把自己逼疯了?”聂贞问。列缺纹丝不动地举着刀,飘落的雪花积在他头顶、眉上和手上。一阵狂风掠过,更快的是聂贞攻来的剑刃,列缺接住时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流,刀剑相撞的瞬间使他尚未痊愈的虎口涌出鲜血来。刀剑像兽齿紧紧咬合,列缺突然纵身踢向聂贞心口,竟被晃过。赢了!聂贞看透他强烈的信念和力量之下的脆弱。“世上有千万条路,你偏选了最烂的这条。想必死去时,你会非常后悔。”列缺倔强地咬着牙齿,并非不想答话,而是根本没听到聂贞的声音。假如世上有什么能偿还人命的话,那就只有人命,他不想再陷在情与法、理与罚、罪与恶的痛苦圈套里。至今除了失去,便是错过,他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是破绽!聂贞眼神一亮,刺中列缺左胸,眨眼间血花四溅。二人你来我往,招招夺命,凌厉如闪电,列缺虚弱的身体完全暴露在聂贞面前。

为何寻死?疾风和暴雪都在耳边叫嚣,列缺充耳不闻,宁可灵魂极速燃烧至自我毁灭。耳畔血脉汩汩流动,周身的热度都集在掌心一点,刀也是自我延伸出的一部分,身体在雪中消逝,心像雪一样超脱,天地变得很慢很静,慢到他有无限时间去看清每一个细节。

想来,无常曾是人,因缘所生,渐而破坏,最终沉冤,修成阴间神祇,才能引渡哀痛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