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口逃生的男孩 1975(第2/8页)

有一次,他们拿了颗橙色曲棍球在南站的月台上扔着玩,吉米漏接了西恩掷来的球,小球在地上一弹,竟落到轨道上了。西恩还来不及反应呢,吉米已经纵身往月台下的轨道上跳去,低头站在那里,同那些老鼠在一起,同第三号地铁轨道在一起。

月台上的人们一下子全像疯了似的。一伙人拼命朝吉米尖叫。一个女人涨红了脸,屈膝大吼:“快上来!你他妈的现在快给我上来!”西恩听到一阵隆隆的低吼,可能是有列车从华盛顿街拐进隧道了,也可能是地面有卡车经过。月台上的其他人也听到了。他们用力挥手,惊惶失措地来回转头寻找地铁驻警。一个男人用前臂遮住了女儿的眼睛。

吉米始终低着头,在月台下那块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搜寻着那颗失落的橙色小球。他找到了。他扯着衣袖,来回擦拭沾满油污的小球,任凭月台上的人跪在黄线前,似乎对一只只死命朝他伸去的手臂视而不见。

大卫用胳膊推推西恩,稍显大声地说了句:“好险哪,嗯?”

吉米沿着轨道往月台尽头的台阶走去。隧道就从那里收了口,再往前是一片漆黑。隆隆声再度响起,且愈发低沉清晰,连月台都跟着晃动起来。人们这下真要急疯了,又气又急,频频握拳,拍打自己的大腿。吉米倒是不慌不忙,从容地迈着步子,突然一个回头,迎上了西恩的目光。他咧嘴一笑。

大卫再度开口:“他在笑哪。他真的是疯了。你说对不?”

吉米才一脚跨上水泥台阶,几双手就急急忙忙把他整个人扯上了月台。西恩看着吉米双脚腾空,再往左一甩,他的头则朝右歪去,半埋在胸前。被几双成年男人的巨掌攫住的吉米看起来毫无分量,仿佛他身体里净是些稻草;尽管他的两臂让人紧紧地抓住往上拉抬,尽管他的小腿骨让人扯着撞上了月台边缘,他始终把小球紧搂在胸前。西恩感觉到身旁的大卫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西恩望着那几个忙着把吉米拽上月台的人。他们的脸上不再写着担忧与恐惧,甚至连几分钟前的那种惊惶失措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看到愤怒,一张张五官纠结、狰狞无比的面孔仿佛随时会凑上去,咬下吉米身上一大块肉,然后把他活活殴打至死。

那几个人联手把吉米扯上月台后,手指仍深深地掐住他的肩头,一副不肯罢休,只是等着什么人来告诉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模样。这时,列车轰然入站,有人放声尖叫,接着又有人大笑出声——尖锐刺耳的咯咯声,西恩一下想到了围在浓烟滚滚的大锅前的巫婆——因为那竟是从另一边月台疾驶而过的北行列车,而吉米抬头直直地往拎着他手臂的那几个人眼底看去,仿佛在说:“你看是吧!”

大卫愣愣地站在西恩身边,发出一阵神经质似的尖声痴笑,然后便掩嘴吐了自己满手。

西恩转过头去,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来面对这一切。

当晚,西恩的父亲把西恩叫到地下室的工具房谈话。工具房不大,老虎钳与原本装在咖啡罐里的钉子和螺丝四处散放;一张伤痕累累的工作桌将空间一分为二,桌底下则整齐地码放着许多木板;榔头就挂在木匠腰带上,一如手枪躺在枪套里,而锯刀则用挂钩靠墙挂放。西恩的父亲颇有些木工底子,常利用假日帮邻居敲敲打打;这地下室就是他的工作间,他没事就下来钉鸟屋,做钉在窗边供太太养盆景的台架。西恩五岁那年的夏天,天气酷热异常,他父亲就是在这里挥汗锯出无数木板,同朋友在自家后院赶造了一座阳台。他想要图些清静时就会到这里来,或者,西恩知道,他生气时——气西恩,气西恩的母亲,或是气自己在糖果厂的差事时——也会一头钻进这地底的小房间。他亲手做的那些鸟屋——迷你版的都铎风格、殖民时代风格、维多利亚风格,或瑞士农舍风格——全都堆在工具房一角,数量多到他们除非搬到亚马孙河流域,才能找到那么多鸟来住这些鸟屋。

西恩坐在一张老旧的红色高脚椅上,手指不停地探着一把厚重的黑色老虎钳的内侧,感觉着积在那里的陈年机油和锯末,直到他父亲开口制止:“西恩,你到底要我跟你说多少遍?”

西恩抽回手指,将上头的油污搓到另一只手的手心。

他父亲拾起散落在工作桌上的几颗铁钉,将它们扔进一个黄色的咖啡罐。“我知道你喜欢吉米·马可斯,但从今天起,你要跟他玩就得待在屋子附近玩。我说的是我们家,不是他家。”

西恩点点头。他父亲一个字一个字说得那么慢,那么清楚,仿佛每个字上都绑了一颗小石子,他知道再怎么争辩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