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眼西纳特拉 2000(第3/6页)

那晚,他送儿子麦可上床后独自下楼,打算去冰箱拿罐啤酒,却遇到了他老婆瑟莱丝。她告诉他今晚是她的周六聚会夜。

“这么快又轮到了?”大卫打开冰箱门。

“已经四个礼拜啦。”瑟莱丝以轻快的、半像哼唱的嗓音说道。她这种声音有时会让大卫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噬他的脊椎似的,让他浑身不舒服。

“哦。”大卫靠在洗碗机上,一把扯起啤酒拉环。“你们今晚打算看哪一部电影?”

“《亲亲小妈》。”瑟莱丝两眼闪闪发亮,合掌说道。

每月一次,瑟莱丝会和她在欧姿玛美发沙龙的三个同事在她和大卫的公寓里举行聚会。四个女人通常就是帮彼此算算塔罗牌,喝一大堆红酒,再挤到厨房里试些新收集的食谱,最后还要看一部傻兮兮的文艺爱情片。剧情不外乎就是一个芳心寂寞的女强人终于在哪个浪子身上找到了真爱;再不然就是两个小马子在经历过一堆所谓的人生风浪后,终于洞悉了人性友情的真谛——这通常发生在其中一人染上了什么致命的恶疾后,而且电影最后一幕八成就是女主角躺在一张广阔如秘鲁的豪华大床上,漂漂亮亮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在这样的周六夜晚,大卫通常有三种选择:他可以待在麦可房间里看着儿子睡觉;或者躲到他和瑟莱丝的卧室里,盯着电视屏幕猛按遥控器;或者干脆出门找一家酒吧图个耳根清净,万一浪子终于觉悟爱情诚可贵但自由价更高,因而决定转身绝尘而去时,那群娘儿们免不了又要一阵抽抽搭搭,吵得他连遥控器都按不下去。

大卫多半选择出门。

今晚也不例外。他喝光手中的啤酒,在瑟莱丝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她用力回吻他,还伸手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时,他胃里暖暖地起了一阵小小的涟漪——然后他出门下楼,经过麦卡利先生门前,走进平顶区的周六夜晚。他可以走去巴克酒馆,或者是再多走几步路去瓦伦酒吧。他站在公寓大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开车。说不定会上尖顶区,瞄几眼那边的大学小妞,还有那堆近来成群进驻尖顶区的死雅痞——尖顶区眼看就要沦陷在那些家伙手里了,平顶区也快要不保了。

那群富裕的雅痞已经在平顶区铲平了好几栋老旧的三层公寓,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安妮女王时代风格的别致建筑。他们在旧公寓四周搭起脚手架,毫不留情地把旧屋连根铲起;然后,在建筑工人日夜进出三个月后,某个穿着名牌休闲服饰的雅痞便会开着他的豪华汽车,停在“安妮女王”门前,从车里搬出一个又一个上头写着“陶仓家饰精品”的纸箱,往屋内走去。轻柔的爵士乐绵延不绝地透过纱窗往外流淌。他们还会在鹰记酒类专卖店买些甜葡萄酒之类的狗屁不通的玩意儿,然后牵着他们那些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宠物狗在附近溜达。他们恐怕还会请专人来修剪门前那块小不溜丢的草坪。到目前为止,他们只搞掉了盖文街与度湄街交叉口附近的几幢旧公寓,但如果以尖顶区为样板,不久恐怕连平顶区最南边的州监大沟附近都会出现一堆绅宝汽车和精品美食店的购物纸袋。

就在上星期,大卫的房东麦卡利先生故作不经意地跟大卫说道:“这附近房价涨得厉害哪。厉害得吓人。”

“您老就等着吧,”大卫边说边回头望了望这幢他住了将近十年的公寓,“等哪天高兴了,再把它给——”

“等哪天高兴了?”麦卡利先生瞅着大卫,“我说大卫啊,光是财产税就快要把我拖垮了。我可是吃死薪水的人哪。你帮我算算看,我要不赶紧把房子脱手,不出两三年,这房子恐怕就要让天杀的国税局查封了。”

“卖了房子你要往哪儿去?”大卫心里想的却是:那我又要往哪儿去?

麦卡利耸耸肩。“天知道。也许会去韦茅斯吧。里欧明斯特那边还住了几个老朋友。”

他说得好像已经打过几通电话,还去那边看过几栋房子似的。

大卫开着他的汽车,边往尖顶区开去边在心里仔细回想,他认识的同年纪或再小一点儿的人里头有谁还住在这边。他在红灯前停下来,瞥见两个身穿紫红色圆领衫和咔叽短裤的雅痞,坐在路边的人行道上,开开心心地捧着一杯冰激凌还是优格,一匙一匙地往嘴里送。那里原来是普里摩比萨店,现在却改成了十分时尚的什么“咖啡共和国”。那两个身强体壮却叫人分不清性别的混混伸长了晒成古铜色的长腿,勾着脚踝坐在人行道上,两辆闪闪发光的越野自行车则倚着咖啡馆的橱窗,停放在那抹白色的霓虹灯光下头。

大卫禁不住纳闷起来,万一平顶区真的给雅皮大军攻陷了,他们一家三口又能往哪里去?要是这些酒吧和比萨快餐店真的都变成咖啡馆了,光凭他和瑟莱丝的收入,能申请到一套帕克丘公房的两室公寓就该偷笑了。苦苦排上十八个月的队,为的就是能搬进一套破得不能再破的烂公寓——楼梯间终年弥漫着浓浓的尿骚味,长霉的墙壁里头飘来死老鼠的腐臭味,而邻居中那些毒贩和弹簧刀不离身的彪形大汉则虎视眈眈地等待着,等你他妈的这个臭白种垃圾什么时候才会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