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老麦当劳》(第3/5页)

“但是,大卫——”

他伸出一根手指,挡在她唇上。“就是这样而已,可以吗?”

他露出一抹微笑,但瑟莱丝却在他眼底看到某种,呃,某种近似歇斯底里的情绪。

“我的意思是,童年嘛,还有什么好说的——好吧,我记得我以前会玩皮球踢罐子,”大卫说道,“还有每天去路易·杜威上学,挣扎着不在课堂上睡着。我还记得曾经去参加过一些同学的生日派对之类的聚会。唉,反正就是这些事情嘛,大部分时间都无聊得要命。真要说,不如来说说高中那段……”

她没再追问下去,就像后来大卫丢了在美利坚快递服务的差事后,找了个理由搪塞她,她也是就那样让他混过去了(大卫宣称公司因为预算缩减大幅裁员,但瑟莱丝后来发现他们实际上缺人缺得厉害,她还听说很多阿狗阿猫随便走进去就被录用了),或者像他当初跟她说他妈是心脏病突发死的——而事实上,在平顶区,大卫母亲自杀的事尽人皆知。他们说大卫高三那年有天放学回家,发现家里的厨房门紧闭着,门缝还让人用毛巾堵上了;他撞开门,发现里头全是煤气味,他妈坐在炉子旁,早断了气。她后来才慢慢了解到,或许大卫就是需要这些谎言;他就是得这样重写自己的过去,将它们改编成自己可以接受的版本,然后再安安心心地把它们抛到脑后,专心地把眼前的日子过下去。所以说,如果这样能让他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一个好丈夫(尽管偶尔稍显冷淡),一个好爸爸——谁又能说这样是不对的呢?

但这次这个谎,瑟莱丝边想边随手套上牛仔裤和大卫的衬衫,却大得足以毁了他。不,还不止。她昨夜帮他洗了血衣血裤,已经算是毁灭证据的同谋了。如果大卫继续坚持下去,不肯跟她说实话,她根本帮不了他。等警察最终找上门来时(这是迟早的事;这不是电视剧;说到犯罪,再笨再酗酒成性的警探都要比他俩聪明多了),大卫的谎言恐怕会像鼓起的气球一样,一戳就破。

大卫的右手痛得要命。指关节肿得足足有原来的两倍大,而最靠近腕部的那几根骨头更像是随时都会戳穿皮肤似的。他大可以此为理由给麦可投些软绵绵的甜球,但他拒绝这么做。如果这孩子连用威浮球投出来的曲球和弹指球都击不中的话,那他将来又怎么可能用十倍重的棒球棍击中速度少说有两倍快的硬球呢?

他七岁的儿子体型比同龄的小孩要小,而且极容易相信人。你可以轻易地从他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和那双晶亮剔透的蓝眼看出这点。大卫深爱儿子这个特点,同时却又对此深恶痛绝。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狠劲去为他戳破世上皆好人的假象,但不久他恐怕就不得不这么做了,不然他就得靠自己从被背叛的痛苦中学习成长。他儿子体内那个柔软脆弱的东西是波以尔家家传的诅咒;同样也是这个东西,让大卫都已经三十五岁了却还常常被误认为大学生,出了平顶区想买瓶酒,都得先让人检查过身份证件。他的发线从他还只有麦可的年纪时就没再往后退过一英寸;他脸上连一条皱纹都没有;他那双蓝眼也是同样澄澈无邪。

大卫看着麦可像他教他的那样用脚在地上刨出小坑,空出一只手来稍微调整了一下球帽,然后将球棒稳稳地高举过肩。他微微扭了扭膝盖,松松筋骨——这是个坏习惯,大卫已经跟他说过很多次了,但麦可总是记不住。大卫迅速出手,想以快速球让麦可一下招架不住;他在手臂还没伸直前就让球出了手,不让麦可有机会发现这是一记弹指球,但右手掌心的疼痛让他差点儿晕了过去。

但麦可的反应出奇的快。大卫一有了动静,他立刻停止扭膝的动作,当球飞出去然后在本垒板上方坠落时,将球棒摆平,奋力一挥——仿佛他手中握的是一根三号高尔夫球杆似的。大卫看着麦可脸上绽放出一抹微笑,满怀希望地盯着应声飞出去的小球,仿佛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似的——在那一瞬间,大卫几乎决定要让球就这么飞过去了,但他终究没有。他纵身一跳,将球拦了下来,然后看着儿子脸上的微笑凝固瓦解;他感觉自己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碎掉了。

“嘿,嘿,”大卫说道,决定要让儿子对自己的表现感到好过些,“这球打得不错,小子。”

麦可依然愁眉深锁。“那你为什么还接得住?”

大卫弯腰将球从草地上捡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是因为我比小联盟里面的任何一个小毛头都高了几英寸?”

麦可脸上露出了试探性的微笑,仿佛随时准备再收回来。“是吗?”

“我问你——你认识长到五英尺十英寸高的二年级学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