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的色彩(第2/7页)

“你认识死者家属吗?”傅列尔说道,目光依然追着直升机不放,“你是这边长大的。”

“呃,我是在尖顶区长大的。”

“就这里,没错。”

“这里是平顶区。不太一样,报告副队长。”

傅列尔不耐烦地挥挥手。“反正你是这里人。你也是第一批赶到现场的警察之一。你还认识这边的人。”他两手一摊,“我说错了吗?”

“说错什么?”

“你侦办本案的能力。”他冲西恩微微一笑,“你是我队上的好手之一,对吗?犯了错也坐过板凳了,已经准备好要回来大展身手了,是这样没错吧?”

“报告长官,是的。”西恩说道,“报告长官,您说的没错。我一定会好好将功赎罪为队上效力的。”

他俩同时将目光移向箱型车。车里头让人扔进了什么重物,车子底盘应声往下一沉,又微微弹回来一些。傅列尔开口评论道:“你注意过吗,他们总是扔?”

确实。凯蒂·马可斯终于让人装进那只黑色的塑料尸袋里,拉上拉链,扔进了验尸官的箱型车。她的长发在塑料袋里纠结成一团,体内的器官也因高温而渐渐开始软化了。

“狄文,”傅列尔说道,“你知道,比起十岁的黑人小男孩让他妈的帮派火并的流弹击中,什么样的事能让我更不爽?”

西恩当然知道答案,但他什么也没说。

“十九岁的白人女孩在我的公园里被干掉了。遇到这种事,人们就不再说‘哦,人世本无常啊’之类的屁话了。他们甚至来不及感到悲伤哀痛。他们只会感到愤怒,只想赶快在晚间新闻中看到那个王八蛋混账被五花大绑押进警车里。”傅列尔推推西恩,“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

“这才是他们要的。因为他们就是我们,而我们要的就是这个。”傅列尔一把揪住西恩的肩膀,要他面对着他。

“没错。”西恩规规矩矩地说道,因为此刻傅列尔的眼中闪烁着某种奇异的光芒,只有上帝或是纳斯达克指数或是网络地球村的虔诚信徒眼中才会有那种光芒。傅列尔是那种所谓因信得救的人——西恩并不确定他究竟信了什么,但总之傅列尔似乎在他的工作中重新找到了某些西恩甚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东西,某些能为他带来慰藉的东西,甚或是某种信仰,某种能让他心安理得地走下去的东西。虽然有时西恩不得不承认,他打心底觉得他的上司根本是个蠢蛋,在那边滔滔不绝地扯些狗屁不通的陈腔滥调,什么生啊死的,什么该这样做该那样做的,攻克顽疾,万众一心,要是人人都肯听的话。

但有时傅列尔会让西恩想起他父亲,他那个关在地下室里盖了一座又一座没有鸟的鸟屋的父亲。西恩喜欢他这种感觉。

马汀·傅列尔在州警队第六分队的凶杀组干副队长已经十几年了,但西恩从没听过有人用“马迪”、“伙计”或是“老小子”之类的昵称称呼他。要不知情的路人从外表去猜他的职业,答案恐怕不外乎会计师或是保险公司的理赔核算员之类无趣的工作。他的嗓音和他的外表一样平凡无奇,一头棕发也早已秃成了地中海。他的身型并不高大,以能在州警队一路升到这般职位的人物来说尤其如此,再加上他走路的姿态也毫无出奇之处,混在人群中转眼便没了踪影。傅列尔就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中年人:爱太太疼小孩,运动夹克上还别着去年冬天的滑雪缆车搭乘日票,定期出席各种教堂活动,对社会经济永远持保守派观点。

但隐藏在这样平凡无奇的外表底下的却是一颗无比刚毅执着的心——黑白清晰,泾渭分明,行事果决而讲求实际。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在马汀·傅列尔的辖区内犯下滔天死罪——听清楚了,是他的辖区,听不懂你就要倒大霉了——他一律当作你是冲着他本人来的。

“我要你敢想敢干,”西恩到凶杀组报到的第一天,他就开门见山地对他说,“我要你义愤填膺,但是在心里,因为愤怒是一种情绪,既是情绪就不该挂在脸上。我要你随时随地都他妈的讨厌:讨厌办公室椅子太硬,讨厌你大学同学都他妈的换了进口车。我要你讨厌那些混账王八蛋竟蠢得以为他们可以在我们的辖区里头胡搞瞎闹。尽管用力地讨厌,狄文,讨厌到你会他妈的留意每一个细节,以免辛苦破的案子一送到检察官手里,就让对方律师用一些他妈的技术性理由——说你没有合理的搜查动机,说你搜查证又怎样不行——翻了案。讨厌到你能破了每个交到你手里的案子,把那些王八蛋混账全关进他妈的牢里,永世不得翻身。”

队上管这叫“傅列尔演说”,每个刚进凶杀组的新手都得在报到的第一天听一遍。就像傅列尔其他说过的话一样,你永远也猜不透其中有多少是他深信不疑的,有多少只是那些哇啦哇啦的执法人员的场面话。但你反正得听,还得用力听进去,否则你就得另谋高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