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天使(第2/6页)

长廊另一端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安娜贝丝的父亲希奥·萨维奇两边肩头各扛着一箱啤酒走进了屋子。他是个彪形大汉,宽阔浑厚的两肩各扛着一箱啤酒穿过狭窄的走道往厨房这头走来时,动作却带着某种与他的体型不甚搭调的舞者般的优雅利落。每次想到这点,瑟莱丝总是不由得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山一般的男人竟会制造出那一堆矮小猥琐的男性后代——萨维奇兄弟中只有卡文和查克勉强继承了他的高度与体型,至于他那种天生的优雅则只能在安娜贝丝身上看到一丝影子。

“嘿,吉米,借过一下。”希奥说道。吉米应声让出空间,而希奥则利落地闪过他,走进了厨房。他在安娜贝丝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问了句:“还好吧,宝贝?”然后便卸下肩头的啤酒,将它们放在厨房的长桌上。之后,他凑到女儿身后,用双臂环绕住她,下巴则紧紧地贴在她的肩上。

“还撑得住吧,宝贝?”

安娜贝丝说道:“没事的,爸爸。”

他轻吻她的颈侧:“我的好女儿。”然后转身看着吉米:“家里有没有冰桶?我们来把这些啤酒冰一冰吧。”

他们将啤酒装进储藏柜旁边地板上的几只冰桶,而瑟莱丝则回头继续整理那些自一早便不断涌入的食物。那些由前来吊唁的亲友带来的食物五花八门,数量惊人——爱尔兰苏打面包、派饼、牛角面包、松糕、馅饼、三大盆马铃薯色拉、好几袋面包卷、几大盘超市买来的火腿肉拼盘、装在一个特大号陶锅里的瑞典肉丸,以及一只包在锡纸里的巨大的烤火鸡。安娜贝丝根本无须亲自下厨,这点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也都明白,她必须这么做。她站在炉前,煎出一盘盘培根香肠,做出一盘盘炒蛋,再由瑟莱丝端到餐厅里一张靠墙摆放的长桌上。瑟莱丝忍不住想到,这些堆积如山的食物究竟是为了安慰那些心碎的家属亲友呢,还是所有人潜意识里都想借由吃的动作咀嚼吞咽掉那排山倒海般涌来的悲伤,再将所有感觉随可乐随酒精冲刷入肚,直到饱胀的肚腹终于引发一丝丝睡意。于是,在所有悲伤的聚会中——在那些守灵夜、葬礼、追悼会以及如眼前这种场合,你就只管吃只管喝只管不停地聊,直到你再也吃不下喝不下聊不下去了为止。

穿过人群,她一眼瞥见了坐在客厅一角的大卫。他与卡文·萨维奇并肩坐在一张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俩坐在椅垫边缘,身子往前倾斜得厉害,像是在比赛谁会先从沙发上掉下来似的。瑟莱丝心头一抽,不觉为自己的丈夫感到有些不舍与同情——有时,尤其是身处亲友群中时,大卫总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有些孤立无助。毕竟,这些都是自小就认识他的人;他们都知道他小时候发生过的事。就算他们并不老惦记着那件事,也不会依此来评断他(虽然他们或许有权这么做),但只要有这些自小就认识他的人在场,大卫就怎么也无法放松,无法谈笑自如。但每当他们有机会和一些来自别区的同事或朋友出去吃饭聊天时,大卫总能充满自信地和众人打成一片,反应机敏且自在随和得不得了。(她在欧姿玛美发沙龙的那些同事和她们的老公都特别喜欢大卫。)但在这里,在这个他自小生活和扎根的地方,他的反应却永远慢半拍,永远跟不上对话的速度与众人的脚步,永远是最后一个听懂笑话的人。

她试着迎上他的目光,想给他一个微笑,让他知道只要她也在这里,他就永远不算真的落单。但一小群人突然往隔开客厅与餐厅的拱道走来,瑟莱丝的视线一下被阻断了。

往往就是在人群中,你才会猛然惊觉,原来自己对于自己所爱,甚至每天共处的人竟是如此吝啬,不肯拨出多一点儿时间来与他们好好地相处,好好地说说话。除了周六半夜在厨房地板上那一幕,她这整个星期几乎都不曾与大卫好好地说过话。从昨天傍晚到现在,她甚至只和他匆匆打过几次照面——昨天傍晚六点左右,她接到希奥·萨维奇打来的电话:“嘿,亲爱的,坏消息。凯蒂死了。”

瑟莱丝最初的反应是:“不,不会吧,希奥舅舅。”

“亲爱的,你知道我要花多少力气才能把这几个字说出口吗……她真的死了。被人杀死的。”

“被人杀死的。”

“在州监公园里头。”

瑟莱丝望向厨台上的小电视。六点新闻的头条说的正是警方已在州监公园里头找到那名失踪女性尸体的事。屏幕上出现了直升机镜头下的现场实况画面,一群警方人员聚集在汽车电影院银幕附近,记者的旁白说明警方尚未公布死者姓名,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死者是一名年轻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