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10页)

之后他被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押着,走过许多条昏暗的走廊,来到一间牢房。沉重的橡木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他听见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

牢房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凳子和一个盥洗台。窗户其实是个炮眼,开在厚得出奇的墙壁上。地上铺着上过色的毛毡,墙上则贴着一种黄色软垫做缓冲。

费利克斯在床上坐下。

这里便是彼得一世严刑拷打并处死亲生儿子的地方;这里便是塔拉坎诺娃女公爵[4]被囚禁的地方,牢房里发大水,老鼠为了不被淹死,爬满了她的全身;这里便是凯瑟琳二世活埋自己的敌人的地方。

陀思妥耶夫斯基[5]也曾被囚禁在这里,费利克斯自豪地想,巴枯宁也曾被囚禁在这里,被一根铁链锁在墙上足有两年。涅恰耶夫[6]则死在了这里。

一想到自己能与这些富有英雄气概的人物为伍,费利克斯不由得为之一振;当他想到自己可能要永远被囚禁于此,又不免感到恐惧。

钥匙在锁眼里转动,一个戴眼镜的秃头小个子男人走进了牢房,手里拿着一支钢笔、一瓶墨水和几张纸。他把这些东西放在桌上,说:“把你知道的所有颠覆分子的名字全写下来。”

费利克斯坐下来写道:卡尔·马克思、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彼得·克鲁泡特金、耶稣基督——

秃头男人一把夺走了纸。他走到牢房门口,敲了敲门。两个五大三粗的守卫走进牢房。他们把费利克斯捆在桌子上,脱去他的拖鞋和长袜子。他们开始用手杖抽打他的脚底。

拷打持续了一整夜。

当他们开始拔出他的手指甲时,他供出了自己编造的人名和地址,可是他们说他们知道这些全都是编出来的。

当他们开始用蜡烛的火焰炙烤他睾丸的皮肤时,他把自己认识的全部大学生的名字都供了出来,可他们仍然说他在撒谎。

每次受刑他都被折磨得昏死过去,又被他们弄醒。有时他们会暂停刑讯,让他误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然后他们又从头开始,他则会苦苦哀求他们让自己死个痛快,以结束这种痛苦。直到他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招供了以后,他们还折磨了他好长一段时间。

他最后一次昏死过去大约是在黎明时分。

他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床上,脚和手都缠着绷带。他浑身剧痛难忍,想要自杀,可他太过虚弱,动弹不得。

入夜之后,秃头男人又走进了牢房。一看到这个人,费利克斯便惊恐地抽泣起来。那人只是微微一笑便离开了。

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有位医生每天都来探视费利克斯。费利克斯试图从他嘴里探听些消息,却毫无成效:外面的人知不知道费利克斯被抓进了这里?可曾有人向这里传递过音信?是否有人前来探望过?医生只是换完药就离开了。

费利克斯只好暗自揣测:莉迪娅一定去过他的住处,发现那里一片狼藉;那幢房子里的人会告诉她,秘密警察已将他带走。她将会怎么做呢?她会置自身名誉于不顾,发疯似的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吗?她会谨慎行事,在不引人注意的状况下去找内政部长,编个故事,说是自己的贴身侍女的男朋友被人抓错,坐了牢吗?

他每天都盼望着她的消息,却终究没有等到。

过了八个星期,他几乎可以正常行走了,监狱未做任何解释便放他离开了。

他回到住处。他以为可以在那里找到她留下的音信,却一无所获,他的房间已经被租给了别人。他满心疑惑,莉迪娅为什么没有继续支付房租。

他来到她的住所,敲了敲正门。一个佣人前来应门。费利克斯说:“费利克斯·达维多维奇·科切辛斯基向莉迪娅·夏托娃致意——”

佣人猛地关上了门。

最后他来到了书店。那位上了年纪的书店老板说:“你好啊!我这里有封给你的信,是她的侍女昨天送过来的。”

费利克斯用颤抖的手指扯开了信封。写信的人不是莉迪娅,而是她的侍女。信中说:

我已经被解雇而且没有工作,这些全都怪你。她已经结婚了,昨天去了英国。现在你知道罪恶的代价了。

他眼中泛起悲痛的泪水,抬眼望着书商,“就这些?”他哭着说。

他在此后的十九年里再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沃尔登府邸里惯常的规矩被暂时搁置一旁,夏洛特与佣人们一道坐在厨房里。

厨房里一尘不染,显然是由于主人一家外出用餐的缘故。宽大炉灶中的炉火已经熄灭,高挑的窗户大敞四开,迎进一丝凉爽的晚风。下人用餐使用的陶器整齐地码放在橱柜里;厨娘烹饪用的刀和勺子用钩子成排挂着;那些多得数不清的碗和锅等则都收进了一只巨大的橡木碗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