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桃花潭水(第2/3页)

宋河说:“你说什么?”

秦烁说:“没什么,也许是我多虑了。其实要真是那样的话,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

宋河说:“所以,就别再想X某和Y某了,至少Y某当时的确不在案发现场,队里的同事已经再三确认过,当晚Y某试图进入邻居家未果,无处发泄,便跑到小区楼下的餐馆喝起了啤酒,酒醉之下,还把餐馆砸了个稀巴烂。”宋河话毕,又补充道:“看来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盘磁带上了,但愿一切如我所愿。”

秦烁说:“河河,你有没有想过,假如这盘磁带无法帮助你还原案发当时的状况呢?”

宋河说:“闭上你的乌鸦嘴!”

秦烁真的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宋河说:“行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德行。要是……咱们真的没有这份幸运,那就只剩下找到帽衫男了。虽然只是打了一个照面,但我不会忘掉他的气息。”

秦烁说:“气息?”

宋河说:“嗯,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气息。”

秦烁说:“那我的呢?”

宋河犹豫了一下,说:“贱气。”

范小梵对于磁带的整理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这大大出乎宋河的意料。

为此,范小梵不得不这样解释道,快递员的诉说颠三倒四,完全是碎片状的,她只能先将每个句子逐一付诸笔端,然后再进行删减、拼凑,将之逻辑化呈现——

快递员并非江城人士,他声称自己出生在南方的Z地。

那是一座潮湿的县城,每当梅雨季节来临,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在发馊、霉变,就连骨头缝儿里都充满着水汽。因此,快递员幼年的时候,常常幻想北方的干燥,并向自己的父母再三表达,有朝一日会选择去北方生活。

这样的愿望随着他长大成人而越发强烈,直到他二十岁的时候才得以变相实现。那是“文革”的中后期,造反派为了逼迫他教师身份的父亲供出“反动”同党,残忍地对其进行了别出心裁的“烤刑”,他们叫嚣要消灭父亲身体里每一滴反动血液,以此来谢罪于人民。他们不但要在身体上惩罚父亲,还不忘在心理上给父亲致命一击,让快递员来实施“烤刑”。快递员不堪折磨,于是选择了逃亡。

快递员一路辗转,扒火车皮、睡矿井、捡垃圾桶里的食品残渣、喝野道上马蹄印里的脏水,他的目标是北方——“也许艳阳高照的北方能让我活下来”。但事实上,北方的斗争更加如火如荼,干燥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快感,反而让他嗅到了一股比潮湿更可怕的血腥。快递员突然感到了害怕,在长达一年多的逃亡过程中,他从未如此害怕过。害怕过渡为恐惧,是在此后不断重复的一个噩梦中完成的,他梦见自己的血液咬开了手腕,以喷射的方式宣告与自己的身体划清界限。于是,快递员开始了频繁的痛哭流涕,他知道这是父亲对他逃离南方的惩罚,尽管多年以后,他一再对自己当年的想法露出了可笑的表情。

快递员没有办法摆脱噩梦的困扰,这个时候,结束生命便被提上了日程。他设想了无数种死法,这其中包括按照噩梦给予他的方式割腕自尽,以及站在悬崖上纵身一跃。但在慎重考虑过后,他还是放弃了前者,理由是经过实践检验,血液并不会真的如同噩梦中一般喷射。

快递员在做出决定之后,漫无目的地向山中走去,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他就这样不知不觉走入了江城的辖界,走向了一处名叫桃花潭的地方。

风光秀丽的野湖岸畔,快递员褪掉衣物,清洗着自己的身体。不知为何,当泥垢从他的鼻孔、腋窝、指甲、龟头、腹股沟里纷纷消失的时候,他突然对那座潮湿的南方Z城充满了无限的思念。快递员不能自已地挥动起手臂,居然惊讶地发现自己对于游泳不学自会。他向湖心游去,一个念头腾地破壳而出:“也许,这才是我真正的归宿?”快递员就这样放弃了之前的决定,并决定沉湖而死。

他先是让自己仰面朝天,然后再用手使劲地把自己的头往水中按,与此同时,口鼻并用,喘息不止。在他的设想中,不消两分钟他就会呛水毙命,从此一了百了。然而,就在他的头部刚刚没入水中之际,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水面,钻入了他的耳中。起初,他以为那是地狱之门对自己的迎接,但那哭声越来越强烈,丝毫没有主人般的从容不迫……

于是,快递员的生命就这样得以延伸;

于是,快递员把弃婴的啼哭奉为了上帝的旨意;

于是,快递员脱离了地狱之门,为自己打开了一扇通往天堂之窗。

快递员开始抚养这名弃婴,他以一人分饰两角的方式给予了这条生命全部的热情。当这个小家伙在他的怀中慢慢长大,快递员突然对此充满了无限感激,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还为自己过去说过的诅咒之词而羞愧不已——他与世界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