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访王维不遇(第2/2页)

当王维接近老年的时候,他对佛教的兴趣越来越多地主宰了他的生活。他花很多时间坐禅。同时代的人说,他越来越像他自己过去所画的那些瘦骨嶙峋的隐士中的一位了。在他去世以前的很长时间里,他似乎就已经消失在自己的一幅画作或诗作中了:

中岁颇好道,

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

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

谈笑无还期。

我去台湾之后不久,就开始读王维的诗。我在一座佛寺里住了两年,每天我都要去爬佛寺后面的小山。爬山的时候,我就背王维的诗。我喜欢它们所唤起的心境。每记了一首之后,我就会坐下来,在一座坟墓上打坐。从那里,从山的边缘望出去,能够看到台北这座飘浮着的城市。有一天,当我正想放平腿脚时,我发现一条有花纹的环蛇正盘在我旁边——环蛇是世界上最致命的毒蛇的一种。我极其缓慢地站起来——从那以后,在我待在那座佛寺的余下的时间里,我再也没有背过任何王维的诗。不过,我对于这个人的兴趣却一直保持着。十五年后,当史蒂芬和我来中国内地寻找隐士的时候,我想起了王维。

我在香港买的一本书上说,在王维昔日的隐居地,他手植的一棵银杏树仍然活得很好。一个阴雨天,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好干的,我们决定去看看王维的树。我们雇了一辆车,沿着灞河向东南开去。行驶五十公里后,我们在蓝田掉头向南,然后沿着辋川穿过终南山的一个山口。昔日当王维去辋川别墅的时候,他要在这里下车,然后剩下的路都坐船。过去这里没有山路,更不要说大路了。直到20世纪50年代,政府才在山谷的东部边缘炸出了一条路。

昔日王维乡村别墅风光,前景是现代建筑

半路上,一道滑坡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工人们说,他们希望几天内能把这条路清理出来。我手脚并用,爬上那道滑坡,停下来去看一些蓝色的雏菊——原来它们是我的老朋友了。在我在台湾的家附近的路边,我的妻子常常摘它们的叶子做晚餐。我很惊讶在这么远的北方看到了它们。在滑坡的另一面,史蒂芬和我与六个当地人一起,坐上了一辆三轮摩托车。

当我们把小汽车和滑坡甩在后面的时候,山谷很快变得开阔起来,四周环绕着云雾缭绕的青翠的山峰。其他的乘客在阎村和官上村下车了。在官上村的东面,我找了找孟城坳,它是宋之问原来的居处,也是王维初次来这儿所住的地方。他的关于辋川的组诗,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但是这个地方现在是辋川高中的家了。我们继续向东南行去。

过了白鸦坪村,路分岔了。右边的那条路通向王维的银杏树和他昔日的鹿苑隐居处,距此地大概还有一公里左右。司机却建议我们往左走,先去看看一个山洞。从那里,我们可以饱览这一带的风光。

我们经过了一个检查点。但是天正在下雨,负责的人肯定躲在里面了。几分钟后,我注意到一辆警车远远地尾随在后面。我们继续往前走。大路变成了土路,土路变成了岩石,当岩石变成了鹅卵石的时候,我们下了车,开始爬山。

几分钟后,我们爬到了一个平台上,从那里可以俯瞰周围的群山。一位管理人员从一间小房子里走出来,为我们打开了观音洞的大门的锁。观音洞里有普通的钟乳石和石笋,造型像大悲观世音菩萨。我们更喜欢洞外的风光,于是站在平台上,看着那些山峰消失,然后又重新出现,就仿佛王维的画卷被展开在我们面前,一会儿一景……

当毛毛细雨开始变成大雨的时候,我们下山往回走。透过乌云的缝隙,我注意到几个警察站在我们的三轮车旁边。我让史蒂芬换了胶卷,把曝了光的胶卷塞进他的袜子里。当我们来到大路上的时候,警察通知我们,我们被捕了。他们一直把我们“护送”到那道滑坡处。在那里,我们被押上了另外一辆警车。它一路鸣着警笛,拉着我们回到了西安外事局的所在地。在那里,我们被指控从事间谍活动。尽管我们没能去到那么远,但是王维当年在他的鹿苑隐居地手植的那棵银杏树,现在在一家工厂里。很显然,杜甫也有过相似的经历:

何为西庄王给事,

柴门空闭锁松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