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二 日本学者对《菊与刀》的评论(第2/5页)

在全书的方法论上,川岛在总体肯定的前提下,指出两个重要缺点:一,缺乏历史的分析。日本是变化中的日本。明治维新以后,封建性的和市民社会性的、日本式的和西洋式的,往往叠现在一张照片上,相互影响、相互放射。此书著者好几处提到日本人行为、思考方式或“模式”的“矛盾”,感到难以索解。其实,如果能从历史方面进行分析,也许就可迎刃而解。二,著者这本书把“日本人”作为一个总体来考察。这是必要的。但不可忽视,日本人中有阶层、职业、地区、知识水平等各种具体差异。美国人研究日本,先把日本人看做一个整体,从研究顺序来说是必要的,但不能停留在这里。应当进一步深入分析。从当前日本来说,尤其应当重视研究日本内部各种“力”,特别是保守的“力”和要求进行民主主义变革的“力”的“力学关系”。川岛说,他曾指盼本尼迪克特夫人亲身前来日本,为日本的民主主义革命和重建日本进行研究,但令人遗憾,她已离开人间。

和辻哲郎的评论采取写信商榷的方式。信是写给文化人类学者石田英一郎⑤的。发表时的标题是:《对科学价值的疑问》。信中说:他年事已高(按:时年60岁),本无意阅读此书。石田先生向他推荐此书,说“细节虽有谬误,总的来说颇有足以促使我等反省的卓见”。但他读后,感觉此书不像一本学术性著作,希望石田先生告诉他:此书学术价值何在?

他说:他这种感觉不仅在于此书所用资料有不少谬误或误解(这虽然也是问题,但对外国人研究日本理应宽容),而是认为:书中所据资料难以做出如此普遍性的结论。著者应该考虑到:别人可以举出同样多的资料做出相反的结论。他说:如果把考察、研究的范围明确限定为“日本军人的思考方式”或“日本俘虏的思考方式”,也许还有些学术价值。但著者却说是“日本人的思考方式”或“日本文化的模式”,这就成了以局部概括全体,根据局部事实做出总体结论。

例如,此书开篇写道:“西方国家所公认的那些基于人性的战争惯例,对日本人显然是不存在的”,并以此作为了解“日本人”的人生观或信念的资料。和辻认为:这里的所谓“日本人”,都应改为“部分日本军人”。此书所论只是“日本军人的模式”、“日本国粹军人的模式”,不能说是“日本文化的模式”。他还说:日本军人中违犯战争惯例者也是少数暴虐不法分子,这类行为也被视为暴虐不法行为。对于这类行为,不论是南京大屠杀或虐待俘虏,军部都极力隐瞒,不让国民知道真相。这就证明:大多数日本人,乃至军部自身,是把这类行为看做违犯战争惯例,怕引起国民非难,否则何必隐瞒?至于日本人不敢批判军部,这是另外的重大问题。不能因此就认为大多数日本人是容许暴虐行为,是共犯者。日俄战争中日军统帅乃木希典对投降的俄军统帅待之以礼,这件事成为美谈,被编入教科书。和辻本人当时是中学生,曾与同学自发地慰问俄军俘虏。这说明,虐待俘虏是不符合当时日本人的道德观念的。

又如,不投降主义,他指出:日本历史上并没有这种传统观念。明治时期军歌中,士兵们赞美有“智勇兼备之风”的熊谷直实,就是一名降将(先参加讨伐、后投降源赖朝)。投降不是好事,日本人这样看,西洋人也如此。这里的问题是:一部分军人狂热鼓吹“不投降主义”、强令部下不准投降,这能否说成“日本人的人生观”或“日本人的信念”?战场上宁死不降的亢奋心理是有的,但不能把这类心理夸张地说成“人生观”或“关乎道义的信念”。武士当中,“即使有把这种心理当做人生观的武士,也被鄙视为‘猪武士’(鲁莽蛮勇的武士)。十几年来(指日本法西斯统治时期),这类猪武士把持了(当时的历史)舞台,即便如此,由此就说这是‘日本文化的模式’,这种独断恐怕和猪武士的独断也没有什么不同吧”。

再如,“精神力量战胜物质力量”这类标语口号,能把这类标语口号看做日本人的特性吗?查查“满洲事变”(即1931年“九一八事变”)十几年前的日本报刊,这类标语是看不到的,反而是“唯物史观”几乎占主导地位。这类标语口号是军部势力支持青年军官夺取支配权之后出现的,是“军部的思考模式”。军部专制时代,到处流行这类强制性标语口号。武器弹药不足,就鼓吹精神战胜物质。粮食、燃料不足,就动员民众做体操以忍耐饥寒。如果据此就说“日本人”的思考方式,就是认为体操可以代替暖房和粮食,这种说法只能令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