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垃圾桶里躺满了低估我军实力的蕃酋——唐前期武将仕途(第2/3页)

又过了五年,你在侯君集大将军的统率下去征伐高昌。你站在西域的绿洲上,和伙伴一起欢呼,目视当世最高大雄伟的投石机千发齐动,将那高地上的城池砸成齑粉。曾经嫌弃大唐穷弱的高昌老王活活吓死,新王开城出降,你和同袍们冲进城里去抢劫。

没什么过意不去的,只要手快、腿快、眼疾、耳灵,抢在将军们终于想起来下发一道“严禁劫掠”的军令之前,尽可能多地往怀里塞满贵重物品就是了。否则,自己置办那么多财物来从军,是图什么呢?

将军们计功还算公平,赏赐也不小气。你身上的勋级一转、二转、三转,行军职务也从最低级的卫士,到伙长,到五十个人的队副、队正。你是一个老兵了,但仍然只会闷头行军、闷头打仗、闷头抢劫、闷头受赏,你不是当官的料子。

你进过长安南衙的十二卫,在右武卫府长上,每天看门站岗,被人尊称为“侍官”。然后你想家了,考课的时候请求回乡,与妻儿团聚种地。于是你丢了在京城的差事,回县做了军府的头领,原来叫作统军的,现在已经改名叫“折冲校尉”。

每年冬闲三个月,你负责把本府有军名的男丁征集到一起,训练战阵武艺,每年还要征点一部分府兵送到京城去服役。如果有战事,你负责检验京城使者带来的征发兵符,按命令征集兵士交给他带去打仗。

你在当地已经是半官半民、德高望重的豪绅,那些小规模的剿匪、巡边、平叛,用不着你亲自领兵出征了。稍微有点儿遗憾的是,错过了贞观十五年(641)英国公李世勣征伐薛延陀[109]的诺真水之战。李靖大将军老病致休以后,你最膺服的将军就是英国公。

贞观十八年(644),你觉得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错过这一场征战了。

天子亲征高句丽。

你带了两个家奴、五匹马,各种军械粮草钱帛装了一车,以自家资财应募投军。你跟随天子的车驾出关东巡,沿运河北上,一路攻城拔寨把高句丽野战军打得哭爹叫娘望风而逃。

你在辽东的寒秋中冻坏了一条腿,五匹家马只余一匹存活,踽踽回到关中家园。

贞观朝的天子没能再兴兵。他死了,就葬在你的家乡。

天气好的时候,你坐在自家堂前,抬头能看到九嵏山险峻的峰顶。你抚摸着残腿,觉得自己老了,儿子们也大了。

新天子听说是个斯文孝顺听话的青年,但也一样喜欢打仗。在西域,在辽东,听说还造了无数巨大的船。你每年送出一批又一批儿郎上战场,有很多死了,伤残了,有很多发了财回来,也有的留在京城做侍官。

让你觉得不安的是,自愿乐意来应点征的男丁,似乎越来越少。你听说前线的军官计功不公平,克扣军粮,勒索财物,甚至叫军士去送死,好吞没他们自备的从军资财。你听说军纪越来越废弛,士兵生病受伤无人过问,战死以后连尸体都不给送回家里埋葬。你确实知道的是,凭功勋来申请额外的田地已经不可能了,关中早已经没有什么无主田地可以授给百姓了。

新天子坐朝二十年,一个惊雷般的消息让你暴怒掷杖奋起。

你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朝数万大军在你曾经战斗过的吐谷浑大非川与吐蕃对阵,几乎全军覆没,名将薛仁贵等议和而归,安西四镇失陷。大唐开国以来,你这个百战老兵从军入伍以来,从未有过这等败阵。你相信,你的同袍伙伴们相信,大唐君臣上下相信,膺服于天可汗的外番蛮夷们都相信,太宗文皇帝一手创立的大唐天兵有众神护佑,本就是永远不可战胜的。

你愤怒地咒骂着那些败军之将狗鼠辈,责骂如今的少年郎不出力不中用,要以自己这残病之身的六十老汉去投军雪耻,还用手杖抽打了前来劝阻的子侄。几个壮男费尽力气才把你按拘住,你的老妻给你灌下了一碗安神的饮子[110]。

九年以后,裴行俭将军复安西四镇。你没能活着看到那一天,但你以六十六岁的高龄寿终正寝,安稳地死在儿孙环绕中。

你的一个儿子曾经短暂接替你的折冲校尉职务,可他几乎无事可做。军府已经名存实亡,富人不愿意自备资财从军,穷人根本置办不起装备,宁可抛弃土地逃亡。人们越来越看不起武人,曾经显耀的京城侍官变成了骂人的粗话。朝廷遣使带来兵符,你的儿子只有一句话回复:“无兵可交。”

无奈之下,朝廷只能出钱出粮,雇些无业游民在京城做禁军。至于边疆的守卫军队,从兵到将,都越来越依赖骁勇善战的游牧民和胡人了。

你有很多孙子,其中有几个精明能干的,考科举和武举进京做了官。他们的子孙渐渐成了逐日斗鸡走马、游猎打球的长安公子。按规矩,他们成年后应该去做卫士,以此为进入官场的晋身之阶,但他们全部都交一笔钱代役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