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汉初的学术与政治(第2/5页)

但汉初,尤其是文帝时代,黄老思想之最重要的影响,还在经济方面。自从春秋以来,交通日渐进步,商业日渐发达,贸迁的范围日渐扩张,资本的聚集,日渐雄厚,“素封之家”(素封者,谓无封君之名,而有封君之富),日渐增多,商人阶级在社会日占势力。战国时一部分的儒家(如荀子)和法家(如商鞅韩非)对这新兴的阶级,都主张加以严厉的制裁;儒家从道德的观点,痛恶他们居奇垄断,括削农民;法家从政治的观点,痛恶他们不战不耕,减损国力。商鞅治秦,按照军功限制人民私有田土奴婢的数量和服饰居室的享用。这是对于商人的一大打击。但他这政策后来被持续到什么程度,还是问题。始皇曾给一个擅利丹穴的富孀筑女怀清台,又使牧畜大王乌氏倮岁时奉朝请,同于封君;他和大资本家是讲过交道的。但至少在灭六国后,他对于一般商人是采用法家的方略,他在琅琊刻石中的自豪语之一是“重农抑末”。在兵役法上,他使商人和犯罪的官吏同被尽先征发。秦汉之际的大乱,对于资本家,与其说是摧残,毋宁说是解放;因为富人逃生,照例比贫民容易;而勾结将吏,趁火打劫,尤其是乱世资本家的惯技,这是最值得注意的事。高帝登极后第三年(前199年)便下令贾人毋得衣锦绣绮縠纻罽,操兵,乘(车),骑马(高帝又尝规定商人纳加倍的“算”赋,商人及其子孙不得为官吏,史不详在何年,当去此令不久或与同时)。假如大乱之后,富商大贾所余不多,则这样的诏令根本没有意义,决不会出现的。此时此令,表示连纯驷马车也坐不起的新兴统治阶级,对于在革命历程中屹立如山的“素封之家”,不免羡极生妒了。高帝此令在商人中间必然惹起很大的忿激。所以过后两年代相陈豨作反,手下的将帅全是商人。但高帝死后不几年,道家放任主义的潮流便把他的抑商政策压倒。关于商人服用之种种屈辱的限制给惠帝撤销了。“市井子孙,不得宦官为吏”的禁令,虽在文景之世犹存,恐亦渐渐地有名无实,在武帝即位之初,十三岁为侍中,后来给武帝主持新经济政策的桑弘羊便是洛阳贾人子。道家放任主义,在经济上之重要的实施莫如文帝五年的取消“盗铸钱令”(此禁令至景帝中元六十年始恢复)。于是富商大贾,人人可以自开“造币厂”,利用奴隶和贱值的佣工,入山采铜,无限制的把资本扩大。结果造成金融界的大混乱,通货膨胀,物价飞腾,人民和政府均受其害。

汉朝统一中国后,一方面废除旧日关口和桥梁的通过税,一方面开放山泽,听人民垦殖;这给工商业以一个空前的发展机会。而自战国晚期至西汉上半期是牛耕逐渐推行的时代。农村中给牛替代了的剩余人口,总有一部分向都市宣泄;这又是工商业发展之一种新的原动力。此诸因缘加以政府的放任,使汉初六七十年间的工商业达到一个阶级,为此后直至“海通”以前我国工商业在质的方面大致没有超出过的。这时期工商界的状况,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里有很好的描写,据他的估计,是时通都大邑至少有三十几种企业,各在一定的规模内,可以使企业家每年的收入比得上食邑千户的封君(每户年收 二百钱),计:

酤一岁千酿,醯酱千瓨,浆千甔,屠牛羊彘千皮,贩谷粜千钟,薪藳千车,船长千丈(诸船积长千丈),木千章,竹竿万个,其轺车百乘,牛车千辆,木器髹者千枚,铜器千钧,素木铁器若卮茜千石,马蹄躈千,牛千足,羊彘千双,僮手指千,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细布千钧,文采千匹,榻布皮革千石,漆千斗,蘖曲盐豉千荅。鲐千斤,鲰千石,鲍千均,枣栗千石者三之,狐貂裘千皮,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佗果菜千钟,子贷金钱千贯。

富商往往同时是大地主,“专川泽之利,管山林之饶”,或抽岁收千分之五的田租。他们的生活,据晁错所说是“衣必文采,食必梁肉。……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遨,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据贾谊说,“白谷之表,薄纨之里”的黼绣,古时天子所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

这时期先后产生了两项制度,无形中使富人成了一种特权阶级。一是买爵赎罪制,始于惠帝时。其制,人民出若干代价(初定钱六万,后有增减),买爵若干级,使得免死刑。于是有了钱的人,简直杀人不用偿命。二是“买复”制,始于文帝时。其制,人民纳粟若干(初定四千石),买爵若干级。便免终身的徭役。汉民的徭役有三种(应役的年限,有些时是从二十三岁到五十六岁,有些时是从二十岁起),一是充“更卒”,就是到本郡或本县或诸侯王府里服役,为期每年一月;但人民可以每次出钱三百替代谓之“过更”。其次是充“正卒”,即服兵役。为期两年,第一年在京师或诸侯王府充卫士;第二年在郡国充材官,骑士(在庐江浔阳会稽等处则充楼船兵),在这期内习射御骑驰战阵。其次是戌边,每丁为期一年。除了在北方,边郡的人民不得“买复”外;在其他的地方,上说三种徭役,富人都可以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