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全人类的事业从殖民地到《常识》(第6/14页)

1700年的美洲殖民地正处在步入现代时期的转折点上,其中既包含了与现代世界完全一致的元素,又保留着属于前现代的观念。而这些前现代观念里最明显、最极端的例子可能就是1692年的塞勒姆女巫审判案(the Salem witchcraft trials)。这一事件也许可以被视为17世纪末的殖民者对于现代压力、对于马萨诸塞动荡环境的一种前现代的回应。在塞勒姆村,人们的生活由极端的加尔文主义教会的戒律所统治,而当时的英国统治者是坚信“君权神授”的天主教君主詹姆斯二世。天主教君主的统治让塞勒姆的村民倍感压力,但他毕竟也只是凡人,对于当时的塞勒姆民众而言,他们面临的威胁来源于一种截然不同的黑暗势力——撒旦。虽然在他们眼中,天主教君主和撒旦并无二致,但在1692年时,撒旦的黑暗势力是如此真实,已经完全超过了詹姆斯二世。

在当时的英国本土和殖民地,巫术信仰和魔法信仰其实相当普遍,早在1692年塞勒姆巫术恐慌爆发的前几年,就已经初露端倪。古迪·格洛弗(Goody Glover)是第一个遭到控告的女巫,于1688年被绞死。清教徒牧师戈登·马瑟(Cotton Mather)在《与巫术和着魔有关的难忘天意》(Memorable Providences, Relating to Witchcrafts and Possessions)中记述了这起事件,从中可以了解到,当时的社会仅凭一个情绪激动的13岁小女孩提供的争吵证据,就可以处死一个清白的女人。面对外部的威胁,这个社会的应对方式就是将枪口对向自己内部。“去告诉人类,”马瑟在小册子里力劝道,“这里有魔鬼和女巫。”新英格兰“已经有了他们存在和行动的实例。异教力量不仅在印第安人的棚屋里,以熊、蛇和火之形状出现,也出现在基督教徒的屋中,在那里上帝一直受到人们的崇拜,如今却受到恶魔的侵扰”。塞勒姆当然藏匿了恶魔,但这些恶魔更多是来自人间,而非来自天上。

1691年,只会在小孩噩梦里出现的情景成为可怕的现实:人们认为巫术是导致他们疾病发作的原因,一个名叫蒂图巴的黑人奴隶和几个白人女性因此遭到控告。到了第二年,整个事态已经发展得不可收拾:邻居之间互相攻击,有些明显是在清算宿怨旧账。到后来,马萨诸塞总督不得不插手干预,解散了塞勒姆法院,而那时已有上百人受到审判,其中有14名女性和5名男性被定罪为使用巫术,遭到处死。戈登·马瑟的父亲英克里斯·马瑟(Increase Mather)也是一位清教牧师,他目睹了这场集体的歇斯底里而感慨万分,在《有关邪灵的良知》(Cases of Conscience Concerning Evil Spirits,1693年)中,他谴责了女巫审判时所用的“幽灵证据”说。约翰·黑尔(John Hale)在《巫术性质浅探》(A Modest Enquiry into the Nature of Witchcraft,1702年)中也重申了马瑟的观点(图14)。黑尔是马萨诸塞殖民地贝弗利的一位牧师,他一直在积极起诉女巫,直到自己的妻子萨拉也遭到控告才收手。实际上,到1700年时,大多数新英格兰人也都停止了对女巫的控诉。

这些对塞勒姆女巫审判案的反对之声证实了——如果需要证实的话——人们对精英教会权威的反对。1699年建于波士顿的布拉特尔街教堂正表达了这种声音:这座教堂带头摒弃了只有上帝的选民才可以加入教会的观点。到18世纪中期,在“大觉醒”(the Great Awakening)的背景下,一场声势浩大的宗教复兴运动在新泽西和纽约北部兴起,并且在18世纪20年代到60年代之间在整个殖民地蔓延开来。一些激进的神职人员甚至连宿命论都予以摒弃,转而开始布道灵魂救赎论。

图14 约翰·黑尔《巫术性质浅谈》(波士顿:格林&艾伦,1702年)。

改变无疑即将发生,这种改变与英国的殖民愿景密切相关,却又与其背道而驰。英国对美洲殖民地的态度受到重商主义心态的驱使,它关心的不只是殖民地的货物和贸易机会,还有英国自己本土的人口。1700年后,英国虽然没有公开阻止(娴熟工匠之外的)本土人口移民美洲,但也不再积极鼓励移民。尤其是在1718年颁布《输送法案》之后,除去将重罪犯人遣送到美洲,就不再鼓励移民了。

从殖民时代的早期开始,许诺更大程度的自由一直是吸引移民自愿前往新世界的动力,这种自由可以是宗教自由,可以是社会自由,也可以是纯粹的经济自由。尤其是对于女性而言,在移民最开始的几年里,她们有时似乎的确可能过上不那么受男权统治限制的生活。当然,这种可能性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实现,取决于不同的殖民地、不同的环境以及不同的女性自身。切萨皮克殖民地最初的女性资源短缺让那些来到殖民地的女性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权力,而当地较短的平均寿命既损害也增强了女性的权力。一方面,丧偶的女性也许获得了经济自由,但另一方面,女性无法长期独立生存下去的风险也随之而来。在新英格兰,健康良好的自然环境也带来了额外的负担:家庭规模的增长。这当然是件好事,但也把女性限制在了家庭生活之中,只有极少数的女性能幸运地拥有厨房和育儿室之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