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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对大多数西方国家,以及对1871—1914年的大部分时间来说,欧洲战争只是一种历史回忆或关于某个不确定未来的空谈。在这一时期,军队在西方社会的主要功能是非战斗性的。除了英国和美国之外,所有的重要强国当时都实行征兵制,不过并非所有的年轻人都被征召。随着社会主义群众运动的兴起,将军和政客们对于带有革命倾向的无产阶级加入军队,深感不安,事后证明这种不安是多虑了。对于一般征召入伍的士兵而言,他们所感受到的似乎是军队生活的劳苦而非光荣。入伍成为一个男孩的成年仪式,之后将有两三年的辛苦操练和劳役。军装对女孩子具有莫名的吸引力,勉强使服役的苦日子容易忍受一点儿。对于职业军人来说,军旅是一种职业。对于军官来说,它是成人玩儿的儿童游戏,是他们较平民优越的象征以及阳刚和社会地位的象征。对于将军们来说,如同历史上的惯例,它是政治阴谋和事业猜忌的场所——在军事领袖的回忆录中充斥着这类记载。

对于政府和统治阶级来说,军队不仅是攘外安内的武力,也是取得公民效忠乃至积极热忱的办法,因为有些公民会对群众运动产生令人困扰的同情,而这样的运动又会逐渐损毁社会和政治秩序。和小学一样,兵役或许是政府手上最有力的办法,可借以灌输正当的公民行为,至少可将村落居民转化为国家(爱国)公民。通过学校和兵役,意大利人就算还不会说标准国语,至少也听得懂。而军队也将意大利面这种原本属于贫穷的南方地区的食物,转化成全意大利的习惯。对非战斗性的公民而言,多彩多姿的街头军事表演——游行、仪式、旗帜和音乐——也为他们增添了不少娱乐、灵感和爱国心。对于1871—1914年间欧洲非军事性的居民来说,军队最令人熟悉而且无所不在的那一面,或许当推军乐队。公共场合和公园若少了它们,简直不可想象。

自然,士兵偶尔也会执行他们的首要任务。当社会面临危机之际,他们可能被动员来镇压骚动和抗议。各国政府,尤其是那些必须担忧舆论和其选民的政府,通常会小心防范军队射杀民众的可能性。士兵对平民开火的政治后果往往很坏,而士兵拒绝对平民开火的政治后果甚至更危险,如1917年的彼得格勒(Petrograd)事件。不过在这段时期,军队还是经常被动员,在其镇压之下的国内受害者人数已多到无法忽略,即使是在一般认为并未濒临革命的中欧和西欧国家——如比利时和荷兰——也不例外。在像意大利这样的国家,死于军队镇压的人数自然非常可观。

对于军队来说,镇压国内平民是一项安全的任务,但是偶尔爆发的战争,尤其是殖民地的战争却比较危险。不过,这里所谓的冒险是医学上而非军事上的。1898年为美西战争动员的27.4万名美军中,阵亡的只有379人,受伤的只有1 600人,但是死于热带疾病的却不下于5 000人。无怪乎各国政府竭力支持医学研究。在这个时期,医学终于可以相当程度地控制黄热病、疟疾,以及当时仍被称为“白种人坟墓”区的其他祸患。1871—1908年间,法国每年平均在殖民地的开拓中丧失8名军官,包括其中唯一可能导致严重伤亡的越南,在这37年总数约300名的阵亡军官中,有半数死于该地。[7] 我们不应低估这些战役的严重性,特别是因为受害者的损失惨重得不成比例。即使对侵略国家来说,这类战争也绝不是乘兴出游。1899—1902年间,英国共派遣15万士兵前往南非,阵亡和受伤致死者共2.9万人,死于疾病的有1.6万人,而花费则高达2.2亿英镑。这样的代价当然不可忽略。不过,在西方国家,士兵的职务危机大致比不上某些平民工人,尤其是运输工人(特别是海运)和矿工。在这段歌舞升平岁月的最后三年间,英国每年平均有1 430名煤矿工人丧生,16.5万名(劳动力的10%以上)受伤。而英国的煤矿意外事故发生率,虽较比利时和奥地利为高,却比法国低一点儿,比德国低30%,而只有美国的1/3强。[8] 冒着最大的生命和肢体风险的并非军人这一行。

因此,如果不计英国的南非战争,我们可说强国的士兵和水手,其生涯是相当平静的。不过帝俄和日本军队的情形例外。帝俄在19世纪70年代与土耳其缠斗,1904—1905年间又与日本打了一场惨烈战争。日本人则在对中国和俄国的战争中获胜。这样的生涯,仍可在好兵帅克[Schwejk,1911年哈谢克(Jaroslav Hašek)杜撰的人物]完全没有战斗的回忆和奇事中看出。帅克是奥地利皇家军队著名的第九十一团前士兵。参谋本部自然是尽责备战。他们大多数也照例根据上一次重大战事的经验或回忆来进行战备改良。身为最伟大的海军强国,英国人自然对陆上战争只做有限准备。不过,在1914年之前几年与法国同盟者安排合作事宜的将军们,越来越明白未来战争对他们的要求会多得多。但是就整体而言,预言战争将因军事技术进展而发生可怕转型的人,是平民而非士兵。将军们,甚至某些在技术方面比较开明的海军将官们,对于这些进展的了解也相当迟缓。资深的业余军事家恩格斯常常提醒大家注意他们的迟钝。但是1898年在圣彼得堡发表厚达六册的《未来战争的技术、经济和政治诸种方面》(Technical ,Economic and Political Aspects of the Coming War )的,却是犹太人资本家伊凡·布鲁赫(Ivan Bloch)。在这部预言性的著作中,他预测到壕堑战的军事僵局将导致长久冲突,而这种冲突必须付出的经济和人力代价,将使交战国陷入耗竭或社会革命。这本书迅速被翻译成数种语言,但是对军事计划却没有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