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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尔什维克主义的危险不但主宰了1917年俄国革命以后紧接下来那些年的历史,也主宰了自此之后的整个世界历史。它甚至为长期的国际冲突添上内战和意识形态战争的外衣。截至20世纪后期,它仍旧(至少是单方面地)支配着超级强权的冲突辞令,虽然只要瞄一眼20世纪80年代的世界,便知道当时根本不可能爆发单一的全球革命,这场革命据说将打倒国际术语中的“已开发市场经济”;尤其不可能导致一场由单一中心所发动的全球性单一革命,这场革命旨在建立一个整体的、不愿意或不可能与资本主义共存的社会体系。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历史,是在列宁真实或想象的阴影中塑造而成,正如西方19世纪的历史,是在法国大革命的阴影中形成一样。这两段历史最后都脱离了覆盖其上的阴影,但并不彻底。正如1914年的政客们甚至还在臆测“战前那些年的心情是否和1848年相似”一样,20世纪80年代在西方或第三世界任何地方,如果有某一政权被推翻,大家便会对“马克思主义的势力”重新燃起希望或恐惧。

世界并未社会主义化,虽然在1917—1920年间,不仅列宁认为它很可能发生,甚至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和统治者,也认为这是必然的趋势。有好几个月,甚至欧洲的资本家,至少是他们思想上的代言人和行政官员,似乎都已放弃希望,静待死亡。因为他们面对着自1914年起力量大增的社会主义无产阶级运动,而且在德国、奥地利等国,这类运动已成为该国旧日政权崩溃以后仅存的有组织的支持力量。不管什么都比布尔什维主义好,即使是和平让位。有关社会主义的广泛辩论(主要发生在1919年),例如经济应进行多大程度的社会主义化、如何将它社会主义化,应该赋予无产阶级多少新权力等,并不是为了争取时间的战术性举动。它们只是顺势发展的结果,因为这个制度的严重危机时期很短(不论真正的或想象的),根本不需要采取任何剧烈步骤。

由今视昔,我们可以看出当时的惊恐是被过分夸大了。最可能发生世界革命的那个时刻,也不过只在一个异常衰弱和落后的国家里,留下唯一的共产党政权。这个国家的主要资产在于广大的幅员和丰富的资源,这些将在日后使它成为一个政治的超强力量。它也留下了反帝国主义、现代化和农民革命的相当潜力(当时主要在亚洲引起了共鸣),以及追随列宁的1914年前的社会主义和劳工运动。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的工业国家,这些共产主义运动通常代表劳工运动的少数派。日后的发展可以证明,“已开发市场经济”的诸经济和社会是相当坚强的。要不然它们不大可能从30多年的历史风暴中平安脱身,未曾爆发社会革命。20世纪到目前为止仍充满了社会革命,在它终结之前可能还有更多。但是已开发的工业社会对它所具有的免疫力,远超过其他社会,只有当革命变成军事失败和征服的副产品时,才有可能在这些国家发生。

因此,虽然有一阵子甚至连维护世界资本主义主要防御工事的人,都认为它行将崩溃,但革命却不曾摧毁它。旧日的秩序战胜了这项挑战。但是在对抗之际,它已将自己(也必须将自己)转化成与1914年判然有别的样子。因为,1914年判然有别以后,资产阶级自由主义在面对杰出自由主义历史学家伊利·阿列维(Elie Halévy)所谓的“世界危机”时,显得完全不知所措。它要不就让位,要不就等着被推翻。否则,它便得同化成某种非布尔什维克、非革命性的“改革式”社会民主政党。1917年后,这样的政党果真在西欧出现,并成为延续社会和政府的主要护卫者,因此遂由反对党变成可能或实际的执政党。简而言之,它可以消失或使人认不出来。但是旧日的形式已无法再存在。

意大利的焦利蒂(参见第五章)是第一种命运的例子。如前所述,他异常成功地“处理了”20世纪最初10年早期的意大利政治:安抚并驯服劳工,收买政治上的支持者,有欠光明地处理公务,让步并避免冲突。在其国内战后的社会革命形势中,这些战术已完全不管用。资产阶级社会的稳定重建,是凭借了武装的中产阶级“民族主义”和“法西斯主义”。它们正式向无法凭一己之力酿成革命的劳工运动挑战。(自由主义的)政客支持它们,想要将它们整合进自己的系统之中,但是徒劳无功。1922年法西斯接管政府,此后,民主政治、议会、政党和旧日的自由主义政客均被淘汰。意大利的情形只是许多类似情形中的一个。1920—1939年间,议会民主制度几乎从绝大多数的欧洲国家消失,不论是非共产党国家还是共产党国家。[1939年时,在27个欧洲国家当中,可以称得上是具有代议制民主政治的,只有英国、爱尔兰自由邦、法国、比利时、瑞士、荷兰和四个斯堪的纳维亚国家(芬兰刚刚加入)。除了英国、爱尔兰自由邦、瑞典和瑞士以外,这些民主政体不久均在法西斯德国的占领下或因与法西斯德国联盟而暂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