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朱元璋画像(第3/9页)

当初,刘邦释放犯人有着一时冲动的成分,而朱元璋参加起义军,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做出的决定。没想到生活从此在他面前展开了一条虽然险恶不断,却越来越宽阔光明的道路。他以一个精明农民不放过任何增加财富机会的精神,在命运的跌宕起伏中老谋深算,吃苦耐劳,苦心经营,居然不断成功,节节胜利,被命运的波澜推上了他做梦也没想到的地位。他得到的不是“三亩地一头牛”,而是九州山河这么大的一片家业!他可没有像刘邦那样开始放松地沉醉于美酒妇人,相反,他陷入了深深的忧惧之中。在农村,家中有了几块银子,还要深埋进坑洞或灶间,何况这么大的家业,怎能不妥加打点!他从此开始“寝不安枕,忧悬于心”。他谆谆告诫大臣们:“忧患之来,常始于细枝末节。明智者能从无踪无形中嗅出危险的味道,而愚昧的人在事情已出现萌芽时还毫不在意。”

刚刚登上皇位不久,他就下令设专人,每天五更之时在城门的谯楼上吹起画角,高声唱道:“为君难,为臣又难,难也难;创业难,守成更难,难也难;保家难,保身又难,难也难!”

在这种戒备心理的支配下,贯穿明初政治的一条主线就是“保守家业”,让整个国家最大限度地掌握在朱家手中,不和任何人分享权力。为了这份家业的安全,他想尽办法,来束缚乃至扼杀各阶层人民的活力和创造力。

基于这种心理,从土地里走出来的朱元璋开始用管理一个村庄的方式管理国家,经过几千年发育,有了一定层级结构和分权体系的中国社会在他的治理下变成了一个大村子。

让我们来看一看他是如何治理的。

首先,他弄不清也不放心历代传下来的分级负责、层层分权的复杂政治体系。他凡事喜欢一目了然,觉得这套繁复的体制不容易控制,可能藏污纳垢。所以他干脆利落地打碎了这套复杂的政治体系,取消丞相制,让天下所有的大小官员都直接向他负责,每个官员都直接为他跑腿。这样,他就可以一管到底,不留一点死角。他可以通过这套单薄得近乎透明的官僚网直接观察到他的子民在田间地头的劳作情况,这样,他心理上才舒服一点。

对这些直接为自己跑腿的官员,他还是不放心,生怕他们办事不细心或不安分。于是,他亲自撰写了《授职到任须知》,对每一级地方官吏的职责都做出详细的规定。他把地方公务分为“发布公告”“征收田粮”“管理仓库”“会计核算”“受理诉讼”“管理囚犯”“管理官署房产”“管理辖内读书人”“管理地方渔业”“管理地方窑冶”等三十一项,并且逐项开列地方官中应当注意的事项,对这些注意事项往往还列出许多具体的要求。比如对“管理囚犯”一项,不但要了解已经了结的案件有多少,在押犯人有多少,还要“知入禁年月久近,事体轻重,何者事证明白,何者情节有疑。明白者,即须归结;涉疑者,更宜详审,期在事理狱平,不致冤抑”。谆谆嘱咐,像个碎嘴婆婆,只恨不得一个个手把手教他们干,一身化为千万,在旁边严密监视。

为了把农民牢牢控制在土地上,他严格限制人口流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设立了路引制度,也就是通行证制度。普通百姓只要走出出生地百里之外,就得持有官府开具的通行证,否则就以逃犯论处,一律充军。人们必须困守田园,不许四处游荡。“一里之间,百户之内,见诰仍有逸夫(游民),里甲坐视,邻里亲戚不拿者,逸夫处死,里甲四邻化外之迁。”在朱家天下做百姓有近乎囚徒的意味。

为了便于管理,防止豪门巨户的出现威胁朱家天下的安全,在他统治的三十一年之内,他借屡兴大狱之机,以种种借口,把全国的豪门巨户杀得所剩无几。到1397年,即他死前一年,户部向他报告,全国有七百亩以上土地的仅剩下一万四千三百四十一户,并且把详细名单送呈这位多疑的皇帝御览。朱元璋松了一口气。他通过对中国社会动大手术,通过蛮不讲理的屠杀,使中国的社会结构大为简化,在庞大的自耕农基础上建立了原始的、平面的、效率低下的官僚网,方便于他用僵化的制度去束缚所有社会成员的活动,以求天下永远太平,不出一点乱子。

在这个基础上,他颁布了《大明律》,颁布了《大明礼令》,颁布了《大诰》《大诰续编》,颁布了《皇明祖训》。连篇累牍,林林总总,无所不包,而且都是以朱元璋特有的“碎嘴婆婆”的方式,对帝国生活的方方面面规定得无微不至。他甚至费尽心思为老百姓制定衣服服色、房屋样式,为此多次颁诏。洪武十四年(1381年)下诏规定,农民只能穿绸、纱、绢、布,而商贾只能穿绢、布,农民家里有一个人做生意的,也不能穿绸穿纱。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规定农民可以戴斗笠、蒲笠出入市井,不务农的则不许。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又诏令礼部禁止庶人穿靴,因为庶人靴子在样式上模仿官靴。“惟北地苦寒,许用牛皮直缝靴。”这些在我们今天看来琐碎得可笑的东西当时都是朱元璋用来明确社会角色,严格阶级区分的国家法律,谁要违反,轻则杖责,重则充军,绝对玩笑不得。小农式的自然经济,狭隘的家族群居方式,使得朱元璋眼里的世界是封闭的,静止的。天圆地方,日月循环。朱元璋的初衷,就是为子孙后代制定一套无所不包的永远不变的运行模式,让大明社会在这个模式里永远平平安安地运转下去,使得老朱家的家业永远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