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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阁下!”

  “我还要告诉你们,”汤姆平静地站起身来,一眼见巴夏礼也推门进来,没有理会,接着说道,“什么布告也不能出。徐二虎他们没有罪,有罪的是你们!——巴夏,你来干什么?”

  巴夏礼笑道:“我想不到你发起怒来是这个样子——我来救蔡先生和胡先生。我怕你的无声手枪会走火!”手一摆,“你赢了——请到我房间来,我们好好谈谈……‘我恐怕只能用法国话和你说话了,天晓得这两个混蛋是什么原料制成的。”汤姆用法语说道,一边跟出来,“除了金钱和生命,对他们什么都不重要。而我们又必须依靠他们!”

  巴夏礼道:“你说得很对。但在中国人中找到这样肯为我们服务的,也是很难的。你为什么不许伤害徐二虎他们?他们是敌人!”汤姆边走边道:“中国的洪秀全正在掀起一场史无前例的动乱。我不希望这个政府强大,也不愿意它在动乱中灭亡。因为我们不可能找到比现政权更好打交道的对手。我要——怎么说呢?我要给洪秀全增加两个敌人。几年之后,你就会明白我是对的。”

  “你真是个怪人!”巴夏礼道。

  “我才是真正执行了上帝的意旨!”汤姆道。

  送回葛花姑娘和高保贵的小儿子,蔡应道兀自几天怔忡不安,怕见汤姆,怕见叶名琛,怕见月月暗地发俸的主子伍绍荣,甚至连巴夏礼也怕见;更遑论同住一衙的江忠源。不是出于恐惧也不是羞于见人,更不是什么良心发现,而是许多事情里头的“道理”他想不明白,也不知该怎样料理。一连病了半个月,消息倒是听了不少。洪秀全兵临武昌城下啦,向荣告急索饷呀,赛尚阿大学士率兵进击广西……诸如此类的朝报公文仍天天发送给他看,也都不足稀奇,令他迷惑不解的是,游弋在珠江口的英国军舰三天之内全部回撤香港,广州南城门外花园别墅的洋人也都陆续在向香港搬家。十三行一带,除了教堂,几乎不见了外国人的踪迹。恰马师爷又来说,江忠源母逝丁忧要为他送行,他觉得“病”该痊愈了,换了件淡青市布长袍,慵慵的,也不束腰带不挂荷包,散蹬一双黑冲呢千层底软鞋,悠散着步子赶到东院。恰见叶名琛从门口辞出来,江忠源一身编素送总督出来,便退到门边,默默向二人微躬施礼,一脸肃穆地看着他们。

  “制军,方才卑职该说的都说了。”江忠源眼圈红红的,声音也带着嘶哑,“请制军务必警惕留意。月晕而风,础润而雨,军舰撤回,侨民搬家,都不是好兆头。洪杨是中国心腹之患,制军已多有明训。卑职以为,外夷为羊城心腹之患……”叶名琛微笑着抚慰,说道:“广州是我的知治辖区。广州城出事,我的身家性命也就没了。朝廷一道旨意,说赐死三尺白绫,说杀头牛车西市,我怎么敢轻忽?放心吧,他们的动静我随时留意着呢!从香港过来的信儿,英国女王下令撤归香港,不得在陆上擅自滋事。这也不能说团练没有功劳啊!先把令堂的丧事办理好……啊。”转头看看蔡应道:“身子太好了?我送的药用了如何?我说不妨的。乩语说:‘七八日巧相逢’,算来可不是十五天,今日‘逢’得也算‘巧’嘛!要能支撑,呆会儿到我那里去一趟……”说罢,摇着方步去了。

  蔡应道连说带答应送走叶名琛,握着江忠源的手说道:“岷樵公,你节哀珍重!这种事,我无可安慰,回头带点赙仪,替我在老太太灵前上炷香……”江忠源木然点头,抬臂揖让他进屋,因见二虎、三彪、胡庸墨、高保贵、胡世贵一群人都在,遂一点头。众人都心事重重没有理会。蔡应道看了看大包小包行李,对江忠源道:“听老马说,你不吃不睡不哭,这样不成。心里难过,尽人子之孝,痛哭一场,会好过一点的……”

  “我的眼是干的,流不出泪来。”江忠源道,“多谢你们来看我。我身子筋骨还好,挺得住。家母自幼教我,男儿有泪不轻弹,冻死迎风站。只是来广州一场寸功未立,一事无成,实在于心难安……”

  众人各自叹息,都觉得这话难回。良久,胡庸墨问道:“江公,几时动身?”

  “明天。”

  “这天气像是要变,台风季节坐船要小心。”蔡应道道,“找一条妥当的船……”

  “我们兄弟送江公回去。”三彪哼一声说道,“——还有高大哥一家,我们一道儿……”他还有话,咽了回去。

  胡庸墨问道:“老高,你是新任的团练副管带呀!怎么也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