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长河落日 十二 独目窥鼎(第5/7页)

“父亲已七十有四。”忠辉一脸无奈,看一眼政宗。“哼!亏你还记得!那你知老朽至此的为父,为何还要亲上战场?”

“知……孩儿以为……”

“我问你,听说你在前往大坂途中,突发脾气,灭了你前面的队伍?”

忠辉皱了皱眉头,爽快地承认:“是。孩儿是怕延误战机,一时冲动……此中曲直,孩儿会去向兄长致歉。”

“上总介,你称还记得老子的年龄,那你听好了,连你七十四岁的老爹都要亲自上阵,你却杀掉了将军家臣!万一由此生出嫌隙,如何是好?你的心思都长到狗肚子里了?”

“皆是孩儿疏忽,请父亲恕罪!”

“不只如此!”

“啊?”

“在道明寺一战中,你到底为何姗姗来迟?你不知老爹和兄长在战场上受了多大的苦?”

“……”

“你和义直、赖将不同,已长大成人。你看看越前的忠直,头日挨了责骂,第二日便冲到茶磨山前线。我并非要他那般蛮干。但同一处高地上,父亲和兄长陷入苦战,命悬一线!你可知那些乱兵怎生说?”

“这……孩儿实在不知。”

“畜生!他们说你乃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还说,上总介从无协助将军的意思,只怕欲等着将军战死,取而代之!”

“怎会有这等事!”

“哼!可是,你出征途中屠杀友军,见父兄危急却按兵不动,这样的儿子,我还要你做甚?”

政宗心头大骇:家康公远未糊涂!

“哼!必会产生新的谣言,说上总介原本就和秀赖有秘密约定,欲除掉兄长,取而代之。将军也已发现此点,遂不管我的心意如何,坚决杀掉了秀赖……”

“请恕在下多嘴……”

政宗终于忍不住:忠辉毕竟是一路跟着岳父伊达政宗出战的。连忠辉家老,在排兵布阵上都要一一请示政宗。当着政宗的面,忠辉遭到这般严厉的责骂,政宗如何还能泰然处之?

“请恕在下斗胆,大御所应该责备在下!”

“住口!”

听到家康这声大吼,政宗不由大吃一惊,在场诸人亦都大气不敢出。

“我是在教训儿子!休得多嘴!”

“哦……”

“哦什么!你是跟我客气了,娇纵了他!且等着瞧吧,若任由谣言传开,还不知会带来何样祸害呢。”

“大人说得对。”

“这场战争,便是上总介和秀赖联合起来对将军发动的叛乱,而且,还不仅仅是一家之内的骚乱,加上南蛮人和红毛人……再有这等谣言传开,天下必大乱。儒家的圣人君子之道,难道不过是骗人的把戏?可笑至极。每个人都是为了野心而活,人本性如此……世人若都这般想,我这一生的努力还有何意义?我像畜生一样白白活了七十几年,只是不断灭敌,只不过是一个张牙舞爪的老禽兽!我怎会有这样一个不肖之子!我责骂他,你休要多嘴!”

伊达政宗瞪大了眼,后悔莫及:这个狡猾的老东西,刚才那些牢骚全是演戏啊。他刚想到这里,只听板仓胜重喊了一声“不可”,人已冲到忠辉跟前。

政宗这才见忠辉竖起双眉,拔出怀剑,就要往胸膛上扎。政宗顿时变了脸色,大声喝道:“休要莽撞!”

胜重一把夺去了怀剑,忠辉垂头丧气跪于当地。

“要死,也应由伊达政宗去死,而非上总介大人。你刚才未听懂大御所是怎说?”政宗终于找到了这个场合下自己的位置。

见此情形,柳生又右卫门刷地站起身来,一脸严肃朝门口而去,板仓胜重则膝行到家康一侧,负责守卫。只有藤堂高虎微微闭着双目,认真思量,试图探寻事情真相。

“哼!你是要切腹?”家康嘲道,“你要是切腹,倒了结了,但之后怎么办?世人会想,传言果然不假。你想死,就死吧!”

政宗插嘴道:“你再冷静想想大御所之言,这些话里含有对天下苍生的关切,也有对儿女的关怀啊。”他却有些忍俊不禁:家康并不直接责他,却指着忠辉指桑骂槐。难道就这样让他耍弄下去?我伊达政宗何时困窘胆怯了?

“刚才大人所说的每一事,都是政宗的疏忽。可政宗并非要阻止上总介冲锋陷阵。”

这些话不是对着忠辉说,而是对家康陈述,“政宗并不知途中和将军家臣发生的那些纷乱。对方到底为何无礼,他们的做法是否越分,政宗均是不明,但,之所以按兵不动,乃是因刚听到谣言,为了维护将军体面,才决定谨慎行事。”

家康默默将脸扭向一边,故意把耳朵对着政宗,像是耳背。“本来,那日的战场上,我们若打了头阵,定能马上结束战斗。先头水野胜成麾下合三千两百人,加上本多忠政所率第二队人马,总数不过八千。然而,伊达和松平军加起来却逾两万之众。但,我们若抢先出击,当日的功绩就全被我们占了。彼时,在下便这般劝慰上总介:打胜仗容易,但若与将军的旗本将士争功,恐会导致日后生隙,不如先让他们杀敌,在决定胜负之际再出兵,方为战场礼节。大御所亦知,战场自从转移到河岸之后,片仓作为先锋,一马当先,并不比任何人逊色。松平伊达齐心合力,同属将军麾下。亦因身份殊异,政宗才说更要顾全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