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乞生还宫中传急折 弥留际首辅诉深忧(第4/5页)

几分青睐。此时张居正将余有丁列为增补阁臣的首选,显然是王国光推荐的结果。冯保揣度王国光推荐余有丁人阁是为了自保,但他也承认余有丁的确是理想的人选。不过,冯保也想在阁臣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于是绕弯儿说道:

“余有丁近年来政声鹊起,当是合格人选,但人选阁臣,应不止他一个吧?”

张居正听出话风,迟疑了一下,说道:“当然不止一个,老公公若有人选,也可推荐。”

冯保略顿了顿,回道:“外臣选拔,老夫本无权过问,但为先生着想,倒想起一个人,还比较合适。”

“谁?”

“潘晟。”

“你推荐他?”张居正双眸浮光一闪。别看他命若游丝神情恍惚,其实心里头一点也不糊涂,他闭目凝神了一会儿,才幽幽言道,“这个潘晟是我的门生,我也曾对他寄予厚望。但他到南京后,为人做事颇遭非议,且又有贪墨之嫌,南京方面曾对他多次弹劾,他不得已才申请致仕。这次再推荐他,是否妥当?”

冯保静静听完,这些事他也早有耳闻,但他仍一心要替潘晟说情,这不仅因为他收了潘晟的三万两银子,更让他看中的是潘晟这个人他完全可以左右,只听他言道:

“张先生,潘晟虽然有毛病,但他是自己人啊。让他人阁,怎么着他也不会过河拆桥。”

“唔……”

张居正实在没有气力争辩,但脸上的表情却是犹豫不决,冯保也不管张居正爱听不爱听,只顾自劝道:

“张先生,到了这时候,你总得想一想身后的事。老夫今年六十五岁的人了,也是墙头上跑马,路径不长,如今能撑一天就撑一天,有咱在司礼监坐着,你的万历新政,就是有人想改,也得先过咱这道关,但内阁里头,你总得有放心的人在那里把持。倘若弄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那里,一天到晚在皇上的耳朵边聒噪,把黑说成白,把白说成黑,皇上毕竟才二十岁,你能保他耳朵根子不软?”

“冯公公所说的道理,不谷都懂,只是推荐潘晟,恐难孚众望……”张居正说话的声音已是含糊不清,敬修不停地换热毛巾替他敷额头刺激着他,这多少起了一点作用,张居正停了一会儿,复又不情愿地喃喃言道,“既然找不着更好的人,恐怕只有推荐他了,但不谷担心,皇上不会同意。”

“这个你放心,”冯保把脑袋凑过去,对着张居正的耳边小声说,“你现在提任何要求,皇上都会答应。”

张居正没说什么,只瞪大惊诧的眼睛。

冯保继续言道:“你既是皇上的顾命大臣,又是师相,对你最后的建言,皇上就算不真心接受,哪怕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他也得如数采纳。”

“皇上!”

张居正终于颤抖着喊出了一声,冯保的话刺痛了他的心,许多往事一齐涌到心头。此时他表面上平平静静,但内心深处已倒海翻江。只见他凸起的喉节滑动了几下,他想说,“我这个顾命大臣,已是当到头了。执政十年,我为朝廷社稷,天下苍生,不知得罪了多少簪缨世胄,势豪大户。如今我已是油干灯尽,也许要不了几天,我就人土为安了,那些仇视我的人,便会伺机反扑,但我已是毁誉不计……”

这席话虽没有说出,但冯保已从张居正愈来愈黯淡的眼神中“读”懂了意思,他止不住哽咽起来,安慰道:“张先生,你不要胡思乱想,有皇上在,那些泥沟里的虾子,怎么翻得起浪来。”

谁知这平平常常几句抚慰的话,竞引得张居正的身子剧烈抖动起来,他大张着嘴,想说“惟愿如此”四个字,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屋子里的人,只听得见他喉咙里一片痰响。眼看他双目凸起,嘴唇发乌,双手十指弯曲抖动——一根弦就要断了。冯保忙唤太医进来,又是敷心口又是掐人中,手忙脚乱施救了半晌,张居正终于安静下来,但睁着眼睛再也不能说话。冯保虑着再呆下去对张居正刺激太大,便起身告辞。张居正却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那意思是要他留下来多坐一会儿。冯保想着这是诀别,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往下掉。张居正嘴唇颤抖,冯保看出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便命再给他灌参汤,太医看着张居正痛苦不堪的样子,小声提醒道:

“现在灌参汤已没有用了。”

“哪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他开口说话?”冯保急切地问。

“只能给他的命门、涌泉、合谷等穴位扎针,刺激他兴奋,但这样一来,等于抽尽了他身上尚存的一息元气。”

冯保听懂太医的意思,恐怕几针下去,会加速张居正的死亡,但此时已顾不得那么多,他想听的是张居正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想说什么,便命太医赶快扎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