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慈宁宫冯保告刁状 西暖阁张鲸说奇毫(第2/5页)

列天下文官之首的吏部尚书,这在朱翊钧还是第一次。如果说将戚继光调离京师,官场中人一时还看不清皇上的真实目的,那么,在王国光突遭解职之后,所有人都强烈地意识到京城里风向已变。张居正柄政十年,几乎所有衙门中的重要职位,都被他众多的同乡同年门生亲信们所占据。与他心心相印的政友甚多,但最得他青睐的却只有戚继光与王国光二人。可是在短短半个月内,这一文一武两个声名显赫的大臣,竞都相继被逐出京城。一时间,京城各大衙门人心惶惶,几乎所有官员,都在密切注视着皇上的一举一动……

在这个非常时期,最能从种种细微末节处感受到祸机四伏的人,当还是冯保。戚继光与王国光的废黜,让他察觉到皇上与张四维似乎达到了某种默契——张四维组织他的门生对张居正的亲信一个一个进行弹劾,而朱翊钧对这类折子是来一道准一道,断没有驳回的时候。到这时候,冯保终于明白张四维的所谓“掏墙法”,就是将张居正生前倚重的干臣一个一个拔除。一俟这些“基石”被搬走,最后就轮到生吞活剥收拾他了。这位数十年来在大内争斗中一直游刃有余的老公公,这一下算是真切地感到了大限临头,但他不甘心任人摆布束手待毙。经过一番分析,冯保认为欲除张四维,先得把藏在司礼监里头的“奸细”张鲸除掉。正是这个一口一个“冯爷”,在他面前装龟孙子的家伙,早就背着他暗地里和张四维勾勾搭搭。近些时,更是每日里鬼鬼祟祟在乾清宫与内阁之间来往穿梭跑个不停。放在三个月前,冯保若想收拾张鲸,简单得如同捏死一只蚂蚱。但现在谈何容易,张鲸外结张四维,内有皇上袒护,中山狼已是成势。冯保思之再三,决心借助李太后的力量除掉这心头之患。

自张居正去世,朱翊钧亲政之后,李太后呆在慈宁宫里已经很少过问国事了。朱翊钧批览奏折,也不再向她请示。出现这种微妙的变化后,冯保想见李太后一面也不如先前容易。一来是李太后没有理由召见他,居常琐事,自有慈宁宫几十号大大小小的内侍长随照应,完全用不着他这位大内主管亲来照拂;二来是冯保怕引起皇上的猜疑,也尽量不去慈宁宫。但眼下到了火烧眉毛的关键时刻,他再也顾不得许多。

却说这天是九月九重阳节,刚过辰时,冯保在司礼监处理了几件手头要务,也不要乘舆,竟自绕过乾清宫,望慈宁宫蹒跚而来。名义上,他是就今儿夜里在游艺斋演戏的事,去向李太后禀报,看她有何指示。其实真正的目的,便是在驱逐张鲸一事上,寻求李太后的支持。

自从七月份大病一场后,冯保明显感到体力不支,这会儿走进慈宁宫的院子,跨过大门槛时,因为腿抬得不够高磕碰了一下,竟一个趔趄朝前窜了几步,差点摔倒。碰巧李太后刚抄完《心经》,才说走出书房到院子里蹓蹓腿儿,一眼瞧见,就喊了起来:

“冯公公当心!”

冯保好不容易站稳身子,喘息方定,李太后已走到跟前来了。只见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绣花长裙,脚上穿了一双青缎面子的苏样浅帮花鞋,完全是居常的住家打扮。由于不施脂粉,眼角上也爬上了几道细细的鱼尾纹。冯保看她一眼,忽然觉得她这几个月也憔悴了不少。正怔忡间,只听得李太后又问道:

“冯公公,今儿个怎么来了?”

冯保答:“为今儿晚上演戏的事,老奴特来请示太后。”

“又有什么好班子啊?”李太后笑着问。

冯保答:“大约一个月前,老奴预备庆祝太后的皇长孙出生,特地知会南京守备太监刘全,让他将留都最好的戏班子雇请几家到北京来演出。刘全接到老奴的手札后即刻办理,大约是前天,被雇请的三个戏班子乘船从运河抵达了通州,昨儿进了城,被安排在苏州会馆住下。念着他们旅途劳顿,本说让他们歇息几天再说,凑巧儿今天是重阳节,明天又是皇长孙满月的吉庆日子,老奴便想着让他们今儿夜里进宫演出,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好呀,”李太后是个戏迷,一听说有戏看便有精神,饶有兴趣地问,“来的这三个戏班子,是不是南京最好的?”

“肯定是最好的。刘全办这类事情,是一把好手。”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一溜九楹的慈宁宫正房廊下。在长廊东头,摆着一张铺着团锦靠垫的藤椅,那是备着李太后闲暇时坐在这里欣赏院中花木的。她坐上去,并示意冯保坐在她旁边的一张小矮椅上。她正说问一问戏班子的事情,忽然瞥见冯保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眼泡儿亮晃晃的,似乎有些浮肿,便关切地问:“冯公公,你是不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