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民国祢衡,“疯子”傲世(第3/6页)

刚开始,章太炎极不适应这种毫无自由的生活。他在屋里大骂大闹,曾狂书:“杀、杀、杀、杀、杀、杀、杀,疯、疯、疯、疯、疯、疯、疯”的对联。其友陈干相当欣赏这“七杀七疯”的对联,请石匠刻成石碑立在家祠中。此碑现仍在陈家乡山东昌邑白塔村桥头上。此外,章太炎时常与友人狂饮,以致酩酊大醉后出口怒骂,甚至在窗纸墙壁上遍书“袁贼”两字以泄愤,或用大篆、小楷、行草等字体写满“袁贼”二字,将纸埋而焚之,大呼:“袁贼烧死矣!”

更有趣的是,章太炎召集寓所里所有仆役,定下六条规矩:

第一,每日早晚必向我请安;

第二,在外面见到我,必须垂手而立;

第三,称我为“大人”,自称曰“奴仆”;

第四,来客统统称“老爷”;

第五,有人来访,无论何事,必须回明定夺,不得径行拦阻;

第六,每逢朔望,必须向我行一跪三叩大礼。

章太炎向仆役宣布这六条规则之后,说:“这六条,你们能遵守的,就留下来;不能遵守,就请离开。”仆役无法,只得顺从照办。章门弟子钱玄同觉得好奇,便问老师缘何要立此家规。章太炎的回答更是让人忍俊不禁:“我弄这个名堂,没别的缘故,只因‘大人’与‘老爷’都是前清的称谓,至于‘先生’,是我辈革命党人拼死获得的替代品。如今北京仍是帝制余孽盘踞的地方,岂配有‘先生’的称谓?这里仍是‘大人’、‘老爷’的世界,让他们磕头,不是合情合理吗?”

时间一长,章太炎感到单靠嬉笑怒骂并不足以震慑袁世凯等人,于是,他决定绝食抗议。在寄给夫人汤国梨的诀别信中,章写道:“以吾憔悴,知君亦无生人之趣。幽居数日,隐忧少寐。吾生二十三岁而孤,愤疾东胡,绝意考试;故得精研学术,忝为人师。中间遭离乱,辛苦亦至矣。不死于清廷购捕之时,而死于民国告成之后,又何言哉!吾死之后,中夏文化亦亡矣。言尽于斯,临颖悲愤。”

文中既有其因民主共和理想尚未实现的不甘心之情,又不乏对自己国学水平的自信,实乃至情至真之言也!

章太炎绝食,身体一天比一天羸弱,精神也一天不如一天。这不仅使袁世凯大伤脑筋,也令章太炎的诸位高足弟子心焦不已。他们千方百计设法使章太炎改变死志,立即进食。关于弟子旧友们苦劝章太炎放弃绝食念头,重新进食的记载,历来有两个版本。

第一个是吴承仕版。得知章太炎绝食的消息后,章的旧友马叙伦,弟子吴承仕、钱玄同等人急忙前去看望。从早到晚,弟子们一直劝先生进食。章太炎只是躺在床上,两眼翻白,一味摇头。无可奈何之下,吴承仕忽想起三国里的故事,便问:“先生,你比祢衡如何?”

章太炎两眼一瞪,说:“祢衡怎么能跟我比?”

吴承仕忙说:“刘表要杀祢衡,自己不愿戴杀戮国士之恶名,而借黄祖之手。现在袁世凯比刘表高明多了,他不用劳驾黄祖这样的角色,叫先生自己杀自己!”

“什么话!”章太炎听到此处,翻身跳下床来。弟子们赶紧端出早已做好的荷包蛋,请老师吃了下去。章太炎就此停止绝食。

第二个是马叙伦版。马去探望章太炎,好友相见,章太炎精神为之一振,除了谈论眼下不堪收拾的人事与国事外,马叙伦使出浑身解数,与章太炎忽而谈孔孟,忽而谈老庄,忽而谈佛学,忽而谈理学。二人天马行空,谈兴极浓,自午及暮,意犹未尽。马叙伦看看天色,起身告辞,他说:“我得走了,中午出来太急,没有吃饭,现在已经饥肠辘辘。”章太炎说:“这事好办,让我的厨子给你准备饭菜。”马叙伦连连摇头,说:“使不得,使不得,你正在绝食期间,我在你面前大吃大喝,有违仁道,怎能下咽?我真要吃下这顿饭,传出去,岂不是为天下士人君子所不齿?”章太炎一心要挽留马叙伦,遂当即答应同他一同进食。

吴承仕版中的章太炎与袁世凯不共戴天,自认比三国之祢衡更为清狂,在吴的激将法下显得颇为可爱;而马叙伦版的章太炎则究心于学术,因与马畅谈正酣而放弃绝食,其视学术为生命的精神十分可敬。两个版本,实际上恰恰反映出章太炎身上两种最为可贵的品质:胸怀苍生,心系学术。

袁世凯定年号为“洪宪”后,欲物色德高望重者为其撰写元旦草诏,有人推荐章太炎,认为他是独一无二之人选。袁世凯叹道:“何必为人所难呢?你们难道忘记了他绝食之举?如果以此事逼迫他,是加速其死之志啊!我不愿意让太炎为祢衡,我岂能成为变相之黄祖呢?要是他真的死了,最起码也是方孝孺,我可不能成全其美名。等他日帝国勃兴,再处置章太炎也不迟,现在不是动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