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钩心斗角 第三章友朋燕饮(第3/4页)

我知道她会偷偷哭泣的,她枕上的锦衾常常是半湿的,我一摸就能感觉得到。最重要的是,她让我明白了爱是什么感觉,那是我从未领略过的。当年我和她初识的时候,也是抱着玩耍的态度,没想到我今天会沉溺于此。确切地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让我不可自拔,这大概都是上天的意志罢。

他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发泄。燕万年道,丁君,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有勇气的人,从今天起,我更高看你一眼了。你放心,即使你不能找机会去看你那个女人,我们也会帮你去的。不,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总之不会让她柴米匮乏,有生存之忧。我今天再重复大胆地说一句,那盖长公主绝不会活得太长,只要她一死,你们光明正大结为夫妻的日子也就到了。

丁外人脸色惊惶,不行。我和你们相交亲密,盖主不是不知道。如果被她发现蛛丝马迹,那就更麻烦了。而且会连累她憎恨你们,尤其是这件事如果被你们的家君知道,在外面一宣扬,恐怕三辅的士大夫都会切齿痛恨我的凉薄无行了。

那——怎么办?君长久将她一个人扔在夕阴街也不是道理。人家在长安举目无亲,岂不像坐牢一样活活受罪。倘若就此积忧成疾,丁君岂非抱憾终身。王谭迟疑道。

丁外人颓然道,我也不知怎么办,所以日日忧惧,倘若她有不讳,我大不了自杀以谢就是了。

那又能于事何补?燕万年摇摇头,甚至于声名有损。当年赵王刘恢有一个宠信爱姬,而王后是吕产的女儿,专权嫉妒,派人将那爱姬鸩杀,刘恢愤懑却又不敢发作,最后自杀身亡。吕后大怒,认为刘恢竟因为妇人自杀,弃宗庙礼,竟下诏除其国。丁君大概也不想死后留此声名罢?

丁外人摇头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其实人生一世,若白驹过隙一般。我不相信有什么天堂,正如也不相信泰山脚下还有一个地府,如果生不能得意,死亡也许是最好的解脱,地下绝没有什么君王和二千石来束缚我们。人死了,那就如朝露蒸发,什么也不会存在,声名什么的又有什么了不起呢?不管是好名坏名,冢中的枯骨都不会知道。

王谭道,丁君且莫说这些无父无君的话。我们生为臣子,尽职王事是应当的,哪有什么受束缚的感觉。

丁外人苦笑道,我也是醉了胡说八道,两位兄弟不要当真。他直起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道,来,今日我来为二位兄弟击磬一乐。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旁边的磬架下,跪坐下来。头顶的磬架上悬挂着一列曲腰形的石磬。他扬起磐锤,手法娴熟地来回击打,叮当清越的磬声登时从架上飘落,溢满了整个房间,磬声悲凉,既悦耳又惊心。王谭和燕万年对视点头,他们还从未见丁外人在他们面前展露过什么才艺,虽然长安士大夫之间流传着不少类似称赞的话。那些士大夫都对丁外人的为人比较不齿,对他的多才多艺却毫不掩盖。现在看来声名真是不可以虚得,难怪盖主对他那么溺宠。他这时边击边歌:

沐彼秋阳,行豫章兮。

游彼水曲,遇琳琅兮。

归来独卧,中心怏兮。

幸得瞻顾,成鸳鸯兮。

携入帝京,暗隐藏兮。

一旦发露,皆殁亡兮。

徘徊辗转,思断肠兮。

他的嗓音醇厚,音节婉转,显然经过良好的训练。王谭和燕万年两人被他的磬声和歌声牵引,心中惨怛,不知道是该鼓掌赞扬还是该温言劝慰,如果有必要劝慰的话。何况他们简直沉浸到这乐声中去了。丁外人来回歌了三遍,将磬锤一扔,伏地悲泣。这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完全抑止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王谭终于不忍,上前拍拍丁外人的背,道,丁君何必如此。刚才听了君的言论,虽然感到诧异,但细思一下,的确是发人所未发,其实身后的声名谁管得了呢?人死了,也许什么也不会知道,就算山陵崩颓河流断绝,我们也是没有知觉的。丁君放心,即使我们不能去替你看望你那位妸君,但我想有一个人肯定可以,妸君既然是豫章人,现今廷尉左监婴齐君也是豫章县人,他完全有理由以同乡的身份去经常探望妸君,你和婴君没什么交往,盖主绝不会注意到他的。如果君认为可以,我马上去向婴君说,婴君和我们也是老交情了,而且他虽然外表冷峻,其实内心极重情感,一定会认同君的行为。找他帮忙,是个可靠的人选。

丁外人面对桃席,背脊起伏,依旧带着悲声,不,王君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是找婴齐君帮我是绝对不合适的。

燕万年诧异道,这却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