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盐铁争誉 第一章盐铁会议(第2/6页)

婴齐稽首道,大人,臣的看法也不是完全和你相左,至少大人所做的,对保家卫国很有益。大人的贡献将会名垂青史。臣不会因为大人是臣的岳父就一味地谄谀大人。客观地说,如果没有大人通过盐铁专卖所筹集的军费,匈奴人一定会侵入我们的家园,那时我们都会成为异族的奴仆。

桑弘羊脸上微微露出喜色,然而转瞬即逝,他淡淡地说,难得你还能看出这个问题。匈奴贪婪无耻,而武力颇雄,他们的骑兵风飚云卷,来去如电。而我大汉多为步卒,实处于劣势。这不是几个郡的士卒可以抵挡得住的,必须倾全国之力,主动进攻,才能将他们击灭,永保我大汉的安宁。可惜俗儒不知大体,真是对牛弹琴。

大人说的是。婴齐道,但是臣从小在下郡为小吏,前此几十年,的确也目睹了下郡百姓的生活惨状。为了军费,朝廷再三发布诏令,增加赋税;为了转输军粮,时常征用百姓耕牛,导致农作俱废。小吏仗着有诏令撑腰,总是挨家挨户搜刮,颐指气使,凶焰熏天。豪富大族可纳粟纳钱拜官除罪,所以富人轻易敢于犯法;穷人因无钱赎罪,一犯小罪,终身皆废。豫章郡在以往十年中人口不但没有增长,甚至有所减少。大人实行的转输政策,有时使得百姓不得不贱卖粟米换成钱财纳税,而铁器由于官卖无所竞争,质量低劣,百姓怨声载道,却因劳作必需,又不得不买。这些都不能说不是盐铁均输和榷沽带来的弊病啊。

桑弘羊摇摇头,这不是我当初的意思。我只盼望通过盐铁转输和榷沽积累军费,同时也可以打击富商大贾,不使贫富悬殊。我记得豫章县的豪强大族因为违反诏令被籍没家产的也很不少,朝廷收入增加,就无须提高普通百姓的纳税,难道这没有好处吗?

婴齐道,大人只看到其一,没有看到其二。有些富人虽然因此困穷衰败,富人的总数目也的确减少了,但少数人却比以前富裕了十倍。这说明财富本身并没有增加,只是转移了而已,从一些没有权势的富人转移到了一些有权势的公侯守令等官吏手中。所以阿翁自己认为的善良意愿,在很多时候,却变成了一场赤裸裸的掠夺。臣在年幼时,亲眼见到一些循规蹈矩的商人变得赤贫,而一些官吏仗着权势垄断商业,成为巨富。大人,臣认为你虽然不重视农耕,也不真正重视商业。如果您真正重视商业,就不会歧视商人,虽然有些商人的确奸诈,但一些有信义的商人也因此饱受牵连。小时候,臣家里的铁犁、铫一百枚钱就能买到,而且制作精良;过了十年,却只能买到窳劣的犁和铫,而且价格上涨了数倍。阿翁,这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一项善举。臣是大人的女婿,和大人并没有任何利害冲突,我想大人当会相信臣的陈述。

桑弘羊默然,接着叹了口气,既然你对我的为政不满,为什么不早说呢?

婴齐道,以大人的骄傲,又怎么听得进臣的意见呢?

那你今天为什么敢于告诉我?桑弘羊追问。

一则是因为大人一定要臣回答。二则,臣实在为大人担心,臣担心大人的骄傲将会因此导致无可挽回的后果。虽然明天在朝堂上和大人辩论的儒生本身只是一腔热血为国,但事实并不那么简单,既然霍光一意要召开这次廷议,臣想就是来试探大人的反击能力的。如果大人要和他硬碰,那可能得不偿失。

那你的意思是?桑弘羊有点咄咄逼人了。

虚与委蛇,勿与认真。婴齐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道。

虚与委蛇,勿与认真。桑弘羊站了起来,声音有些颤抖,难道我几十年的政绩和理想,就换得你这八个字。也许我真的是看错人了,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怯懦。我本指望你能帮助我,让桑家有个很好的帮手,现在看来,我当初还不如选择侯史吴当我的女婿。

婴齐没想到刚才还平静的岳父骤然显出雷霆之怒,赶忙伏地请罪。他倒不是害怕,而是为自己使得一个老人如此愤怒而感到难过。也许他该一辈子隐瞒自己的看法,就像自己初次见到桑弘羊那样。那时他也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可自己却对之虚与委蛇地进行了一番恭维。也许那时很想尽快找一个靠山罢。虽然自己对他的女儿并没有多少爱慕,仍然很喜悦地接受了。那可能是因为虚荣,想着自己能娶上桑弘羊的女儿,可以夸耀乡里,可以让自己得到更多的安全。这真是可耻。

臣虽冒昧,但一片赤诚,望大人明鉴。臣敢说,明日廷论,虽然开始会针锋相对,辩论颇精。到后来必定会自说自话。因为碰到这样重大的政治问题,那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大人和儒生们的立场都是几十年来逐渐形成的,各自的看法都深深地在脑中刻下了印记,怎么可能一场辩论就从此消弭。更何况大人和儒生们的见解都不是各自没有一点道理,只是世事纷繁,决难有一个普遍标准,最终决定结果的绝非廷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