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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妈爱喂鸽子,我也跟她学会了,这鸽子是吉祥鸟,救命鸟,人在难处时得过它的恩典,咱可不能忘了它们啊。”严鸽此时正帮助乳娘梳头,一边点着头,只听老太太又对孟船生说:“你陪姑爷到外屋坐坐,我们娘俩拉拉话。”老人起身把严鸽拽到里屋,还随手关了房门,室内有一股浓郁的印度檀香的味道,直刺进严鸽的鼻孔,严鸽循着香烟缭绕的地方看去,只见条几上放着两个牌位和遗像:一个年轻一些的是乳母的丈夫,早年去世,严鸽还依稀记得。还有一个年长些的正是孟船生的舅舅,小时候老是领着她和孟船生去玩,现在竟也作古了。遗像前精致的小铜香炉内,插着三炷香,淡蓝色的烟正丝丝缕缕飘然而上。

严鸽扶老人坐下,就势依偎在她的怀中,只听老人说:“鸽子,从小看大三岁至老,你算出息了,可偏偏又当了个公安局长。”说完这句话,老人神情竟有些凄楚。一直以为乳娘是喜极而泣的严鸽此时终于觉察出了异样,只觉得老人用手慢慢扶正了自己的脸,十分清晰地问道:

“有一天你兄弟犯了法,你会不会抓他,抓了以后能不能给他减罪呀?”

严鸽一时语塞,想了想说,“娘,你还记得吧,我俩小时候玩官兵捉强盗,他老是被我捉着,就说:‘骑大马、挎洋刀,问问警官饶不饶?’我就故意说,‘不饶不饶就不饶。’你在旁边说,‘能饶也不饶,鸽子替我多管教。’”

乳母摇头说:“那是你们小,玩游戏哩,我现在是跟你说正经话,你咋给我打哈哈呢?”

严鸽答道:“娘,你问的也不对嘛,船生现在是省里有名的民营企业家,事业这么红火,市里领导也很信任他,就说玉堂吧,做啥事都要把他带上,今天还帮助政府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呢。”乳母听了把脸沉了下来,半天没有做声,她的喉头里仿佛积郁着很多的话。

“鸽子,你变了,变得学会哄你乳娘了,净拣好听的话来骗我呀,我的眼虽看不清了,可这心里像明镜一样,这老话怎么讲,知子莫如母哇。”话未说完,眼泪又要流下来,严鸽慌忙接过老人手中的手绢帮助拭泪,发现这手绢竟然皱巴巴的,满是泪水的痕迹。只听乳母又在抽泣。

“我上辈子八成作了孽,上天就来惩罚我呀,真是要把我这心剜下来,再给一刀一刀往下切啊。你说这金子埋在山底下安安生生的,人也都好好的,怎么挖出这金子,啥都变了呢?好的成了坏的,亲的成了仇的,活的成了死的,富了倒比过去活得苦呢,唉!”乳娘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伤感地摇头。

“我熬寡三十多年,就是为了船生不受欺负,平平安安一辈子。现在虽说有了钱,可每日都过得心惊肉跳的。我老是做梦,梦见的事情都不吉利,天明醒了,不知道这梦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就是怕船生会有这一天,鸽子,你可要好好管着他,不看我哺养你的分上,就冲你父母亲在天之灵的面子上,你也得答应我,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你都要拉扯他一把……”老人抓住了严鸽的手,再也不肯放,就好像在危机四伏的惊涛骇浪中抓住了锚绳,苍老混浊的泪水流过面颊,滴落在严鸽的手背上。

“老妈,怎么又哭?”孟船生闯了进来,扫了一眼条几上的香案,过来搀扶母亲,“你怎么回事嘛,鸽子姐和玉堂姐夫到咱家,弄得哭哭啼啼的,本来是高兴事儿,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是治丧出殡呢,饭菜都上桌了,你老还得坐正席哩,要是再哭下去,这饭局不是全搅了吗?”船生说话间透着火气,颇有些反常。在严鸽眼里,船生是大孝子,对母亲向来言听计从,今天竟然如此出言不逊,实属意外。再看乳娘,强忍着满腹的酸楚,摸着条几的边沿,在舅舅的像前双手合十,施了一躬,而后扶着严鸽,颤巍巍来到了外屋的前庭。

前庭很大,周围全是花格式的玻璃窗,窗外的木架处有一个很大的鸽子笼舍。时近黄昏,归巢的鸽子正在里边叽叽咕咕地叫。这时桌上的饭菜已准备好,船生还特意摆上了酒,把老人扶上座。吃饭间,船生为逗老人高兴,讲起了自己和刘玉堂出国时闹的笑话,说到一家大饭店应邀出席晚餐,侍从把刘玉堂引到随从席,把自己奉为上宾。乳母问这是为什么,船生说,那天我走前边为刘市长开门,他谦让着非要自己开门,我就大摇大摆进去了。在外国门童的眼里人家是从行为和眼神判断主仆的。刘玉堂说,从眼神上他看出了你什么,孟船生答道,大概以为我是个海盗首领。两人都大笑起来,乳母的脸色却愈加难看起来。

这天晚上,在刘玉堂、孟船生赶往市内的时候,严鸽佯作感冒头痛,和乳母睡在了一起,待小保姆睡熟了,老太太跟她倾诉起满腹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