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10页)

崔中石坐上了吉普,那孙秘书也跟着坐上了吉普。

方孟韦在车门边依然站着,深深地望着崔中石:“这几天太辛苦了,回家代我向崔婶道个歉,问个好。”

崔中石疲倦地笑了一下:“我一定带到。你也先代我向行长和谢襄理问个好,晚九点我就过来了。”

方孟韦亲自关了车门:“你们的车先走吧。”

那辆吉普载着崔中石和孙秘书向崔家方向开去了。

方孟韦仍然站在路上,望着那辆远去的吉普,眼中浮出的是复杂的伤感。

北平东中胡同。

国民政府中央银行北平分行地处西交民巷东段,1928年设行以来,在北平购置了不少房产。尤其在西交民巷一带,买下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四合院,以供银行职员居住,算是当时非常优越的福利住房了。

崔中石是北平分行金库副主任,主任是方步亭自兼,因此崔中石的地位完全可以享有一处大四合院。但崔一向行事低调,而且在整个中央银行系统都有金钥匙铁门闩的口碑,把银行的钱管得死死的,自己却从来不贪一文。正因如此便从上海分行一个小职员升到了现在这个职位。到北平后风格不改,挑了离银行约二里地的这所小四合院住了下来,安顿一家大小四口,连保姆都不请一个,家务全是太太亲自操持。

东中胡同不宽,警察局那辆吉普开了进去,两边就只能勉强过一辆自行车了。

“倒车,请把车倒回去。”崔中石在车内叫司机倒车。

那司机把车停下。

孙秘书:“我们把崔副主任送到门口。”

崔中石:“里面路窄,一进去别人就不好走了。倒出去停在大街上,我走进去也不远。”

“那就倒出去吧。”孙秘书发话了。

吉普又倒了出去,在胡同口的街边停下。

崔中石下了车,孙秘书跟着下了车,而且手里已经帮崔中石提好了皮箱和公文包。

“在南京多承关照,到北平还是你关照。孙秘书,来日方长,我也不说客套的话了。到不到家里坐坐,一起吃个便餐?”崔中石嘴里这样说着,却又去接皮箱和公文包。在南京中统大楼那个出手十分大方的崔副主任不见了,此时俨然一个小气的上海男人模样,显然是不希望别人去家里吃饭。

孙秘书还是那个样子,笑道:“有纪律,崔副主任赶紧回家洗澡吃饭吧。我就在这里等着,八点半一起去方行长家。”

崔中石:“那怎么可以?”

孙秘书:“局长特地吩咐的,这是我的工作。崔副主任请回吧。”

“慢待了。改日单请孙秘书去全聚德。”崔中石不再多说,提着皮箱和公文包向胡同走去。

孙秘书在胡同口望着,见崔中石也就走了十几米,在第二道门口停住了,叩着门环。

东中胡同二号四合院便是崔宅。

“侬还好不啦?”崔中石让老婆叶碧玉接过皮箱和公文包,满脸歉笑,立刻问好。

“侬不要讲了,冲澡,吃饭。”老婆没有回笑,这倒不可怕。居然一句埋怨唠叨也没有,提着皮箱和公文包便向院中走去,这就可怕了。

崔中石怔了好一阵子,望着自家那个女人的背影,心里更加忐忑了。以往的经验,见面便骂几句,进屋就消停了;倘若见面一句不骂,这一夜日子便更不好过。上海女人数落丈夫都是分等级的,老婆这个模样,这顿数落埋怨显然像放了高利贷,连本带息不知会有多少了。

这个中共地下党忠诚的党员,因为严守组织的保密规定,在家里永远只能像很多上海男人那样,受着老婆无穷无尽的唠叨和数落。

崔中石苦笑了一下,转身把院门关了,再回过身去,眼睛又亮了。

“爸爸!”

“爸爸!”

大儿子崔伯禽十岁,上海流行的小西装分头,夏威夷式白细布短袖小衬衣,卡其布齐膝西装裤。

小女儿崔平阳六岁半,上海流行的两根小马尾辫,白底小兰花连衣短裙。

——两个孩子的装扮都整洁洋派,穿着其实很省布料。这时都站在面前,叫得声音虽低,却无比亲切。看起来,一儿一女都和崔中石亲些,而且都是一个阵营的,受着崔中石老婆的统治。

崔中石这才想起来,在口袋里一阵紧掏慢掏,结果还是没有掏出一样东西,满脸歉然:“爸爸这趟出差没有时间上街,没有给你们买大白兔奶糖……”

“上次爸爸买的,我们每人还留有一颗。你看!”儿子举起了一颗糖。

女儿也跟着举起了一颗糖。

崔中石蹲下了:“你们都洗了澡了,爸爸身上有汗,就不抱你们了。”伸出了两手。

儿子牵着他一只手,女儿牵着他一只手,三人同向北屋走去。

老婆叶碧玉已经在北屋的桌子上切西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