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10页)

方步亭的目光远远地望向了仍然摆在桌上的那套茶具,茶壶上的字在这个距离是看不见的,可那几个字竟像自己能够跳出来,再次扑向他的眼帘——“蒋先生经国清赏”!

方步亭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觉夜风吹来都是后院竹林的摇动,篁音入耳,竟似潮声!

曾可达接下来说的话便像是在潮声之上漂浮,若隐若现偏字字分明:“您刚才也看到了,这套茶具为什么是一个壶、三个杯子?我的浅见,这个壶代表的便是北平分行,三个杯子代表的应该是方行长和您的两位公子。希望方行长不要辜负了送礼人的一片苦心。”

听他把三个杯子比作了自己父子三人,仿佛漂浮在潮声之上的那条船猛地撞向了胸口,方步亭倏地睁开了眼睛,望向曾可达。

曾可达也在望着他,目光被灯光照着,游移闪烁。

方步亭琢磨不透曾可达此时怪异的眼神。他知道这套茶具应该有四个杯子,却不知道是不久前因曾可达盛怒之下失手摔了一个,现在被他顺理成章将三只杯子比作了他们父子三人。

——蒋经国的深意何以如此简单直接?

犹豫只有片刻,方步亭踏在楼梯上的脚踏回了地面,接着朝摆在那套茶具的桌子走去。

曾可达悄然跟在他身侧,随着走到茶具边。

方步亭:“这套礼物我收下了,请曾将军代我转达谢意。”

曾可达立刻双手捧着已经打开盒盖的那套茶具恭敬地递给方步亭。

方步亭也只好双手接过那亮在面前的一壶三杯。

曾可达捧着礼盒的两手并未松开:“今晚我就向南京方面打电话,转达方行长的谢意。可南京方面更希望听到方行长对中共潜伏在您身边那个崔中石的处理意见。北平分行是党国在北方地区的金融核心,我们的经济情报再也不能有丝毫泄露给中共,更严重的还要防止这个人将中央银行的钱通过秘密渠道洗给中共,防止他进一步将方大队长和他的飞行大队诱入歧途。于国于家,方行长,这个人都必须立刻消失。南京的意见,最好是让他秘密消失。”

德胜门往东中胡同的路上。

原来跟在方孟敖车后的那辆中吉普,现在被逼开到了前面,变成了开路的车。深夜戒严的北平路面空旷,中吉普因担心被后面的方孟敖甩掉,仍然不紧不慢地开着。

后面的方孟敖显然不耐烦了,催促的喇叭声不断按响,开车的卫兵只好望向身边的郑营长。

那郑营长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看我干什么?加速呀!”

中吉普立刻加了速,飞快地向前驶去。

方孟敖的脚这才踩下了油门,斜眼望了一下身旁的崔中石。

路风扑面,崔中石的脸依然平静。

前方好长一段路都是笔一般直,方孟敖双手都松开了方向盘,右手从左手腕上解下了那块欧米茄手表。接着左手才搭上方向盘,右手向崔中石一递:“拿去。”

崔中石望了一眼伸到面前的表,又望了一眼并不看他的方孟敖:“我不需要。”

方孟敖右手仍然递在那里:“不是送你的,拿去。”

崔中石只望着那块手表:“送谁的?”

方孟敖:“替我送给周副主席。”

崔中石心里一震:“哪个周副主席?”

方孟敖:“你曾经见过的周副主席。这该不是编出来骗我的吧?”

崔中石还是没有去接手表,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什么周副主席,也不可能见到你说的周副主席。这块表我没有办法替你转送。”

方孟敖的脸沉得像铁:“不是我说的周副主席,是你说的周副主席!这块表你必须转送,不管托共产党的人转送也好,托国民党的人转送也好。总有一天我能知道是不是送到了周恩来先生的手里。”

“我尽力吧。”崔中石将手慢慢伸了过来。

方孟敖望着他的侧脸,心里一颤。

崔中石眼角薄薄的一层晶莹!

一种不祥之兆扑面袭来,方孟敖将手表放到崔中石手心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崔中石的手却没有配合他做出任何反应,方孟敖心中的不祥之兆越来越强了!他猛地听到了两人掌心中那块表的走针声,越来越响!

前面中吉普的喇叭偏在此时传来长鸣,方孟敖耳边的表针声消失了,但见前面的中吉普在渐渐减速。

车灯照处,前方不远已是东中胡同。那个单副局长带着的警察,还有不知哪些部门的便衣都还死守在那里,崔中石的家到了。

方孟敖慢慢松开了崔中石的手,只得将车速也降了下来。

回到卧室,方步亭躺在床上像是变了个人,脸色苍白,额头不停地渗出汗珠。

程小云已经在他身边,将输液瓶的针尖小心地扎进他手背上的静脉血管:“疼吗?”